“所以,”他抬起那双总是显得没什么精神的猫眼,但此刻里面却闪烁着一种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下次你佯装打直线,我会把球传到靠近标志杆的位置,你打斜线小斜角,他来不及调整。”
我凝视着他,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眼睛里那份洞悉一切的自信,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家伙……在这种时候,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重新上场后,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按照研磨说的,做出要强攻直线的假动作,余光瞥见对方那个副攻果然重心微微向□□——就在此时,研磨的传球如期而至,精准地落在我左手前方靠近标志杆的位置!
起跳,挥臂,手腕一转——
“嘭!”
排球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擦着拦网的手指,重重地砸在了对方界内!
得分!
“噢噢噢噢噢!!” 迹部他们兴奋地想和我击掌。
我落地后,没有第一时间和他们庆祝,而是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研磨。
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计分板上跳动的数字,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但那双金色的眼睛,在体育馆灯光的照耀下,亮得惊人。像是某种被点亮的、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核心。
闪闪发光。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近乎骄傲的情绪充满了我的胸腔,让我忍不住想要咧开嘴大笑。
但紧接着,我又注意到,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脸颊也因为连续的跑动和思考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比平时要急促一些。
胸中那点兴奋感,骤然又掺杂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心疼。
是啊,他是我们队伍的“大脑”,可这个大脑,运转起来也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而且,他的体力……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埋进了心底。
关东预选赛结束后,我们稍作休整,便投入了更为严酷的、为全国大赛准备的地狱集训。每天的训练量都大到让人怀疑人生,连自诩体力还行的我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更别说研磨了。
好几次训练结束,我都看到他累得瘫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又是这样,结束了最后的地狱式往返跑,我撑着膝盖喘气,一转头就看到研磨靠在墙边,脸色苍白,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注视着他这副几乎要虚脱的样子,心头那点担忧又冒了出来,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迟疑地问:
“……喂,研磨,这么累……还打吗?”
问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在质疑他的决心。
他接过水,没有立刻喝,只是抬起头,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水汽氤氲的猫眼看了我好一会儿。
然后,他嘴角忽然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个介于微笑和嘲讽之间的表情。
“嗯……”他拖长了语调,用一种懒洋洋的、仿佛在故意模仿谁的语气说道,“虽然跟你一起打,是少了点乐趣……”
我一愣。
这句话……
他顿了顿,望着我瞬间僵住的表情,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然后才慢悠悠地、分明地补完了后半句:
“——但我还是会继续打的。”
我:“……”
这个臭小子!他绝对是故意的!他绝对还记得当初我对他说的那些话!居然在这种时候拿来挖苦我!
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了上来,我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揉乱他那头布丁似的头发。
目光落在他那副“我就是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小表情上,原本那点不爽和担忧,却又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柔软的情绪。
这家伙……真是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
然后,就是全国大赛了。
第一场比赛,我们的对手是——“野狐”。比赛哨声刚吹响,我就立刻感觉到了和之前所有比赛都截然不同的空气。那是一种……速度快到极致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野狐那帮家伙,简直就是一群精力过剩的怪物!进攻节奏快得吓人,球常常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以刁钻角度落地得分。
尤其是那个担任二传手的金发小子和他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两人的配合默契得简直不像人类,传球不仅快,而且变化多端,时而是撕裂我们拦网的超快速进攻,时而又是出其不意的二次进攻,让人防不胜防。
更别提他们那个皮肤黝黑的主攻手了,那家伙的弹跳力和爆发力简直不是国中生该有的水准,每一次扣球都势大力沉,像是要砸穿地板一样,给我们的拦网和后排防守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这种全方位、高速运转的立体进攻体系,逼得研磨必须在场上进行远超平时的、大范围的跑动和预判。
他需要不断移动去接应那些角度刁钻、力量又大的扣球,还得在接到球的瞬间判断局势,迅速移动到最佳位置,将球精准地托付给攻手。他几乎是在用大脑和对手的高速运转进行赛跑。
我能明确地看到,比赛进行到后半段,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额头上的汗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每一次起跳传球后,落地时膝盖都会不易察觉地颤抖一下。有好几次,他甚至需要扶着膝盖才能勉强站稳。
看到他这样,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喘不过气。
我拼命拦网,拼命扣球,试图为他分担压力,试图尽快结束这一局,让他能喘口气。可野狐就像跗骨之蛆,死死地咬着比分,把比赛拖入了漫长的拉锯战。
我注视着研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注视着他即使累到极限也依旧冷静地观察着对手、思考着战术的那双眼睛……一种强烈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研磨是我们的“大脑”,是大脑就不能这样被无谓地消耗。必须……必须让“身体”的其他部分更好地运作起来,保护他,支撑他!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比赛的画面,尤其是研磨疲惫不堪的身影。
怎样才能让队友们更顺畅地把球传到他手中?怎样才能让他不必进行那么多无谓的跑动?我们需要一个核心,一个信念,一个能让所有人拧成一股绳的目标……
我翻了个身,有些烦躁地抓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电视屏幕上闪过各种画面,最终停在了一个叫做《世界奇妙发现》的自然纪录片节目上,声音开得不大,正好在介绍一种叫做“阿哈尔捷金马”的骏马。
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解说着:“……这种来自中亚的古老马种,以其惊人的速度和耐力闻名于世。”
“传说中,它们在经过剧烈奔跑后,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会因为充血而凸显,湿透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泛出宛如鲜血般的光泽,因此,它们也拥有一个响亮的外号——‘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呵,马……
我脑子里某个角落忽然动了一下。我们“朝马中学”,名字里不也正好有个“马”字吗?还真巧。
电视画面上,那匹神骏的阿哈尔捷金马正在草原上疾驰,鬃毛飞扬,身姿矫健。主持人还在继续说着它的历史和特点……
“汗血”……极致的奔跑,淋漓的汗水,代表着毫无保留的付出和努力……就像今天场上的研磨,为了接住每一个球,为了维系每一次进攻,拼尽全力地奔跑着,汗水几乎浸透了他整件队服……
而“血”呢?血液……是为了什么而流动的?是为了将生命必需的氧气和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身体最重要的器官,支撑着一切思考和行动的核心。
最重要的……大脑!
大脑……血液……!
一个模糊的、一直盘旋在脑海深处的念头,被这两个词猛地击中,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像是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地贯穿了我的整个思绪!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也顾不上电视还在响着,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桌前,抓过旁边的笔和练习本,借着桌上那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几乎是颤抖着,在纸上用力写下了一行字:
——“我们是血液。必须顺畅无碍地流动,输送氧气,为了让‘大脑’正常地运作。”
凝视着这行字,感受着笔尖划过纸张的触感,我感觉心中那股因为输掉比赛(是的,我们最终还是没能赢过野狐)和对研磨那份难以言说的担忧而积压的郁结之气,终于找到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出口。
没错,就是这个。
研磨是我们的“大脑”,而我们,是支撑他的血液。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他独自承担所有负荷。
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大脑”。
我们全队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