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白洎殷了,出了昨夜的事,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绝无可能来找他。
管家有些僵硬地抬起脖子,这才发觉后背上的汗已经冷了,寒气渗到一把老骨头里。
玉珏在外面站着,抓着灯笼竿的指节都泛着苍白。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道路尽头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朝这边大步走来。
“说事。”
她反应过来,顾不得礼节,飞快道:“姑娘昨天夜里起了一场高热,烧到现在也没退,姑娘不让奴婢去叫人,如果再这样烧下去...”
凶多吉少。
她话未说完,玄色的衣袍自面前掠过,“带路。”
不消片刻,一辆马车披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喻宁宫后面。
星河渡梦,车驰马骤。
死寂的房内,石壁两侧几盏油灯静静燃烧着。黄滚滚的油被燃尽了,烧在芯子上的火光偶尔挣扎着蹦哒两下,烛光一颤一颤,映在泛黄的画像上。
下一瞬,画像上的女子不知何时从画中走了出来,女子身上白色的衣裙也被染成了藕荷色,再往上,便见一双目光复杂地看着地面上的人。
裘竹张了张口,粗哑的喉咙里只挤出几声呻吟,那股猩甜顺着嘴角涌出。
“纤云...”
白洎殷目光微怔,裘竹这是走马灯,把自己认成谁了?
她还未反应,只见地上一只布满虬枝的手朝自己挣扎地伸来。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恶寒,朝后退了两步,从袖中拔出匕首。
裘竹浑浊的眼珠被那寒光照得似有一瞬清明,他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容里里透着几分绝望,“你不是她。”
他这样的人,也会绝望吗?
白洎殷忽然想到画上的女子。她心跳还未平息,面色因紧张而苍白。她深吸一口气,拿着匕首走近。
裘竹浑浊的眼睛似是亮了一瞬,但也只是片刻过后,他眼中那抹光亮彻底熄灭。
“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洎殷一双手都在抖,勉强反应过来裘竹的问题。她未说话,手腕轻抖,刀锋贴上他的脖颈,先是一层柔软的阻滞,紧接着,刀刃似是刺破了一根筋线,传来轻微的“噗”声 。
血腥味汹涌着往鼻子里钻。红稠得血液,温热黏腻,刺激着手上的毛孔。白洎殷想吐,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却字字分明,“你死了,就是好处。”
白洎殷是看着裘竹断了气的,她只记得裘竹死前目眦欲裂,一双鱼眼死死瞪着自己。
刀刃坠地,琤得一声。
她闭了闭眼,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她对这个人的情绪很复杂,那时她倒在雪地里快死了,裘竹救过她的命,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这一切只是建立在她没有翻过大错的前提下。白洎殷不傻,她料到这是一个火坑,但依旧愿意往里面跳。因为这样可以死得慢一点,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她为他做了十几年的事,算是报了这些年的情谊。裘竹没杀她,不是因为裘竹心善,只是因为她努力让自己有价值。
狠不下手,最后死的就会是她。
后来白洎殷才知道,裘竹死前暗中下了一道神谕给姝年,上面白纸红字明明白白说九皇子将会是下一任皇帝。然世人皆知九皇子年幼痴傻。
皇帝不曾料到裘竹死前还会摆自己一道。他对外宣称裘竹是寿终正寝,羽化登仙,自此白洎殷就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任宫主。
再后来顾扶砚上位,九皇子果然成了下一任皇帝,只是那帮大臣们似是不那么满意。
光影一闪,昏暗的房间被清幽清敞的水榭取代。白洎殷面前是一只棋盘,盘面被天元分成了两半,棋子都堆落在右手边那一半。
初学者一般用半个盘就够了。
下一瞬,对面伸来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白洎殷被清脆的碰撞声唤回了神。
这一幕极具观赏性,她看了眼棋盘,眼中染上一层笑意,“你确定要下在这儿吗?”
只见少年对着棋局盯了半晌,看起来面色有些迟疑。
白洎殷见他面露难色,勾唇笑了一下,从棋笥中取了一颗子在棋盘上落下。
这位置放的巧妙,显然是一步引导棋。
在白洎殷看不到的地方,对面那只薄唇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白洎殷下完这一子,发现顾扶砚已经反应过来。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落子。
眨眼天色昏暗下来,白洎殷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归到棋笥里。
“阿姐不下了吗?”
这几日下来,顾扶砚也不尽是输,输了三局也能赢一局。他悟性极高,白洎殷想,要不了几年,她大概也下不过他了。
她不爱下棋,除了裘竹,也没人和她对弈。
只是顾扶砚想学,她也就陪他打发时间。只是和顾扶砚下棋,要比她从前下的任何一场都要轻松。
有输有赢,才不会让人觉得乏味。而且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棋艺一点一点精进,却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她自然高兴。
“天色不早了。”
“那阿姐明日还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