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轰隆隆挤进巷子,所经之处鸡和鹅遍地游。
走到一栋二层小楼的院门前,刹车猛地踩到头,终于把副驾驶座男人脸上的草帽甩在脚边,露出那张精致的亚洲人脸:冷白,棱角分明,刘海搭在鼻梁,有段时间没修建,脑后用皮筋绑的小辫,也在漫长的路上散开了去,独留皮筋挂在打结的发丝上,摇摇欲坠。
“到了,男孩。”
开车的意大利司机提醒着,下车打开车厢,就要把满车裹了布的画框卸下来。
“罗!”
听到意大利口音的女声,男人这才睁开眼。初睡醒的眼神尚且凌厉,他扭过后视镜,调整成老妇人习惯的样子,又把色彩斑斓,露着年轻□□的破烂大背心从安全带上解下来,这才满不在乎地跳下车。一副侉子模样,又楚楚可怜地贴了过去:“朱莉娅太太。”
年过半百的朱莉娅太太友好地抱抱男人,但对司机卸下的画框一数,就数出了问题所在:
“又没卖出去,一张都没。”
言辞像是惋惜,又像是困惑。
很难不困惑。
他就读的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美术学院,也是无人不知的美术学院。
校友列出来就是世界美术史,稍微有点名气的学生,就会被艺术品经济、画廊经纪人招揽麾下,最差的毕业生,也能在拍卖行卖出作品。
独他一个奇葩,天天抱着四十八幅画,全球各地展出,硬是一幅,都没卖掉。
男人跟没骨头似的,挂在朱莉娅太太身上,本该拿去谈情说爱的磁性低音,现在是意大利语的请求:“刚从纽约回来,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史上最可爱最心善的朱莉娅太太,我……”
朱莉娅太太笑起来:“好,意大利面,我知道。”
“太好了!我就说您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士。”男人笑容充满了阳光的谄媚。
“为什么我总在担心你没饭吃呢?因为你的画卖不出去,还是因为你的衣服,连半个行李箱都装不满?明明有的是集市。”
朱莉娅太太摇着头走进小屋,困惑酝酿成番茄酱,配上煮好的面,罗逸达把画放进仓库,点了点数量,大大小小四十八幅,就回屋吃饭了。
吃得狼吞虎咽。
“虽然没卖出去,有没有想招你进画廊的人呢?”
“别担心,会有的,是我在挑合伙人。而这个人,会有的。”
拿勺子刮了盘底,肉酱汁一滴没浪费,全进嘴里,盘子干净得像没用过似的。
几秒停顿,又舔干净叉子,狗似的。
他熟练地端着用过的刀叉到水池,把锅一并洗了,才慢悠悠回到餐桌,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漂亮的丝巾,送给朱莉娅太太。
“送给你,路边商铺的,很适合你秋天那条深红色丝绒裙。”
朱莉娅太太立刻戴在脖子上:“谢谢,我会好好用的。”
“我得倒时差了,晚安,朱莉娅太太。”
“好的,晚安,虽然现在才三点。”
罗逸达笑:“如果有人找我的话——”
“你不在家,有时明天学校见,我知道。”
罗逸达跑上楼,关上了门,再没发出新的声音,跟每一次展出回来后一样。
朱莉娅太太配着茶,看着客厅罗逸达送她的画像——跟真人几乎一致苍老的脸,衣服是某个下午她讲述过往,翻看照片,孩提时代笑得最甜的一张照片,身上穿的裙子。
年迈的面庞配上可爱的裙子,像她穿上了同款,拍了照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