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尖耳的女人微抬下巴,尖利的指尖点着椅背。
被残流用那双蓝得清透的瞳子这样看着,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们四人共生,最先适应生存的便是残流,最不适应生活的亦是残流。
她事事擅长,游刃有余,也事事不合流。
碎澜止住对方要替自己拉开位置的手,打着哈哈:“哎呀,你怎么只约我,他们知道了要伤心的。”
残流似笑非笑:“能陪我吃辣的,只有你。”
这是一家路边的面馆,却令她心爱得不行,残流追求味蕾的刺激到了可怕的地步。
碎澜缩了缩脖子,她见过这人面不改色地吃下一条芥末,像没有味觉似的。
残流倒了不少山胡椒油,面碗上漂浮着半红半翠,她加辣椒油与香菜堪称致死量。
光是看着就喉咙疼,碎澜强行移开目光:“这样吃不好。”
“那怎样才是好?”
残流往常只会淡淡应一声,眼下反常地发了问,她替碎澜整理着连衣裙的领口,尖而长的指甲轻划了一下碎澜的喉咙。
不疼,有些痒,危机感却十足。
再不明白这人话里有话,碎澜就是个傻子了。
不料残流问完,一副不求答案的神情,筷子绕着面条,卷成一小团,坐姿端正,动作舒缓。
这人的吃相从来优雅,嘴唇要不了片刻都染得艳红。
几段面莫名神似了缠住人的长绳。碎澜猛地嗦几口面,将奇怪的窒息感抛之脑后。
尽管残流不像想要她回答的样子,她思忖半天,袖口的花边被扣得外翻,还是开了口:“没有什么是一定对的,我……”
残流打断了她:“倒星听从吩咐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过不了多久,你们要有新同事了。”残流语气淡淡,满腹的辛辣像只灼烧着她,半点溢不出来,半点不外露。
碎澜听着这话只觉奇怪:“‘你们’……?”
不容她多思考,残流放下筷子,透亮的蓝眸玻璃珠子似的。她往常用着自己是少数民族的说辞来回避他人的好奇心,在获得他人由衷的赞美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不同……她总是一切都与人不同,心智不同,认知不同,走的路自然也会不同。
残流早年便听过“殉道”的说法。那哄骗着人进来,去继承自己的路,做些不叫世人知晓的牺牲,死在没人记得住的角落,殉的不知道是个什么道。
她会有自己的道,轰轰烈烈直到粉身碎骨,也比默默无闻地受命运摆弄至死要好。
残流喝了一大口面汤,极呛鼻的气味炙烫着,鼻腔直到喉口的辛麻在心口上踢踏,叫嚣着躯壳的孱弱。
“我与他们没什么好说的。碎澜,这是分别。”
***
白藏喝药的某个瞬间,余光里瞥见了桌边的一只闹钟。
淡蓝色泛着灰的三脚堪堪勾住桌面,再来一股外力就要倾倒似的。
它应该在这里吗?
白藏晃了神,一不留意呛了一口药,带着辛涩的药味在喉咙里炸开,他咳嗽了半天,洗了杯子放回原位,拿起了那只闹钟。
喉咙里反复发痒,他呼吸也烫得吓人,一股股扑在闹钟上,竟起了浅浅一层雾。
白藏思来想去,终于捡起了一些记忆。说来奇怪,他向来记性极好,对这只闹钟,却淡得将要忘掉一样。
他幼时情况特殊,断断续续的没上过几年学,跟不上学校进度,又长久不说话,沉闷得一度被诊断为后天性的自闭症。陶忧拍板,送他去的是特殊学校。
城市不大,那特殊学校的位置实在不好,太避世的后果,便是与一家人怎样都不同路。
陶忧上班早,六点半就要出门,温父要送她去单位,也会顺带捎上温岚时,叫他自己在校外买早点。
长期形成的习惯不可能因为收留的孩子而改变,说是不好意思太早叫他,大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方便改道走不顺路的方向。上课时间明明和温岚时的学校一模一样,他却长期是游离在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