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辆马车突兀地行驶在白雪皑皑的道路上,驶进季北城门。
淮月延坐在厢内,百无聊赖。秦寒卿在外面驾车,冻得呵手弄袖。他本来说先去娈媚的,那里比季食更暖和,但是淮月延就是不肯,硬要先来季食,而梁师傅有骨痹,受不了风寒,自然是去不了季食这样的冷地的,加上秦府本身就没有几个马夫,剩下的那些一听送他俩去的地方是季食,都连连拒绝,不是自己邻居家的母鸡要下蛋了,自己要去要鸡蛋,就是自家门口树上的鸟儿要孵崽了,自己要带着女儿去看,反正为了不去季食什么狗屁理由都扯得出来。秦寒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看得出来他们不想去,这也正常,临近春节,谁愿意去季食一趟回来落下个病过年,所以他不打算硬逼着让他们带着他和淮月延去,本想着花个时间再找个马夫来驾车,可自己又耐不住淮月延催得紧,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自行来驾车。
因此——他现在坐在马上,顶着被西风吹的绯红的那张“暴戾”脸,扬着马鞭驾车赶马。
季食驿站——
秦寒卿刚停稳马车,淮月延就提着包袱下了车,他将包袱甩给秦寒卿,道:“走吧,去看看季食城里种着的白茶花。”
秦寒卿接过包袱背在身上,道:“现在不行,明日再去吧,我得先进去睡一觉,不然我感觉我明天得病。”
淮月延表示理解,毕竟秦寒卿为了缩短来回时间,昨晚一夜都没睡,在外面驾车狂奔,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这才在今天赶到季食,这要是再不休息,那恐怕就不是病,是死了。
可事事难料。
秦寒卿以前带秦家军狂奔数日,去塞北阻击匈奴,所以说身体在赶路时有过不舒服的情况,但在军帐里睡了一晚上就屁事没有了。而这次,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真的病了。他在自己的那间房里打了一晚上的喷嚏,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听的在隔壁的淮月延心里一颤一颤的,生怕他下一秒就一命呜呼了。好在秦寒卿身体素质够强够硬。这病生来生去,也就是打打喷嚏、流流鼻涕之类的,最多再是双眼眼角泛红,生理性的泪水时不时涌上眼眶,例如——就像现在这样。
早上,淮月延坐在驿站一楼的凳子上,看着对面撑着头假寐的秦寒卿,沉默不语。
病了,那个大乾国骁勇善战英勇无畏的年轻参将真的病了,而且病号本人就在他眼前。
这TM说出去谁信?他自己都不信秦寒卿这种人会生病。
淮月延坐到秦寒卿旁边,想要“好好关心”一下他的病情。
秦寒卿正在和驿站老板娘好心赠送给他的红糖姜汤,余光瞅见淮月延坐过来,端着碗的手一顿,随即立刻恢复如初,连眼神都没分给淮月延一个。
淮月延在心里组织好慰问的语言,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秦寒卿喝了一勺汤,道:“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淮月延低头垂眼看了看秦寒卿面前的碗,“你居然会生病?”
“很意外?淮月延,我是人,是人就都会生病的,我只是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少,生病的症状轻而已。”
淮月延嘴比脑子快:“可我以为你不是……”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连忙闭上嘴。
秦寒卿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说什么,问道:“不是什么?”
这语气,像极了常宾笙在问他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导致了淮月延下意识答了上来:“人……”
“我以为你不是人……”秦寒卿在脑子里自动补充前半段,他不是人,他被别人骂不是人了!
秦寒卿再次自闭,喝完碗里剩下的姜汤,把凳子旁的包袱捡起来丢给淮月延,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吧,去看白茶花。”
淮月延伸手接住他丢过来的包袱,往背后一跨,连忙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道:“你慢点,我承认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不就行了,你别生气了,等等我啊,秦小将军,秦寒卿!”
秦寒卿正在自己生闷气,对于淮月延的话充耳不闻。
季食主街——
淮月延跑了好一会儿,才追上秦寒卿,他凑到秦寒卿肩膀旁边,边走边问道:“走这么远,你为什么不驾车?……”
“季食尹府有规定,季食内部不允许驾车,不然我怎么会把马车开到季北城门口就停下了。”
“这样啊……”淮月延低着头,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问的出来,一看就是常宾笙上课时他没认真听,但他独自“教训”了自己不到半秒钟,就猛然抬起头,朝着主街两边东张西望。
秦寒卿没在看他,但就是能猜到他现在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又饿了?”
淮月延转头去看秦寒卿的脸:“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秦寒卿吸了吸鼻涕,伸手取下背在淮月延身上的包袱,摸出一个钱袋,然后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不吃早膳?”
“没来得及,我看你吃完了,身体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儿了,正准备去吃,你就拉着我出来了。”
秦寒卿闻言轻微挑了挑眉:“这么说,你在怪我喽?”
淮月延“嗯”了一声,抬眼去看周围的铺子。季食的主街远没有谙归、雏茵的主街繁华,加上又是冬季的早晨,营业的铺子就更没有几个了。淮月延眼神扫来扫去,最后才看到一个能吃的,“那边!虽然是馒头,但也能拿来垫垫肚子。”
淮月延拿了三个馒头,秦寒卿付了钱,笑笑,道:“吃这么多啊?难怪我上次在蔺太后生辰宴抱你回帐篷的时候,你那么重。”
淮月延才把一口馒头咬入嘴中,听见秦寒卿这么说,面色阴沉的瞥了他一眼,嘴里嚼着馒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要你管,还有,在蔺太后生辰宴上你也可以不抱我呀,是你自己要抱的,还嫌我重。”
秦寒卿看淮月延话都说不清还来找自己理论,觉得好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骗你的,你不重。”
秦寒卿这一下弹的压根不重,但淮月延还是装作很疼的捂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就被一双白森森的手抓住了衣摆。
淮月延低头去看,就见一个身高不过与他大腿平齐,瘦伶伶,脸色苍白的男孩抱着他。
“鬼……鬼啊!”淮月延下意识就要把手里的馒头丢出去。秦寒卿率先握住他的手,“看仔细,他就是一个衣衫单薄被冻成这样的小童,哪里是你口中说的什么鬼啊?淮月延,你画本子看多了是吧?”
淮月延闻言,又鼓起勇气低下头去看,好吧,确实是这样,他前两天看方清皓的尸体看出阴影来了,现在看谁的手冻成跟雪似的白色就以为是尸体,既然不是鬼,那淮月延胆子可就大起来了,拉着秦寒卿一块蹲在男孩面前,问道:“小童,你怎么啦,这样拉着我?”
男孩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淮月延手上散发着热气的馒头,淮月延当即明白,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递给男孩,在手接触到男孩的一瞬间,淮月延吓了一跳,他身上不是一般的冷,秦寒卿看得出来,做势就要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到小男孩身上,被淮月延伸手拦了下来,“你做什么,那病还没好呢,这么想死”,不等秦寒卿做出反应,他就自己脱了裘衣,有些别扭的递给男孩。
男孩伸手接过,半天才憋出一句:
“谢……谢谢,哥哥,我叫阿初,就在这个巷子里,你们有事儿可以来找我!”
话说完,就跑没了影。
装逼好呀,装逼妙呀,装逼的淮月延冻得直打哆嗦呀,秦寒卿看他冻成这样,没办法,只能拉着他重新回到了驿站。
淮月延拿了一件裘衣,重新穿好,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手,这次他都没有上次那么急了,转头看向秦寒卿,问:“季食不是上城吗,怎么还会有人在路边挨饿受冻,还是临近春节的时候?”
秦寒卿又吸了吸鼻子,他跟着淮月延在外面吹了好一阵的冷风,鼻子里的鼻涕堵的慌,但吸了也没什么用,只能顶着厚重的鼻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上次来季食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候的季食不是这样的。”
“那就奇怪了,季食和雏茵同为上城,两地在这个时候的主街景象却天差地别,季食冷清萧条,雏茵那边倒是热热闹闹的,秦寒卿,这几年里,季食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秦寒卿的关注点却跟淮月延不一样:“你现在又不在雏茵,你怎么知道雏茵现在是热热闹闹的?”
“我只是今年不在,又不是往年不在,往年这个时候,雏茵主街卖鱼买鱼的人络绎不绝,挤都挤不进人群……唉唉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秦寒卿,你仔细想想,这几年里季食出了什么大事没?”
“怎么什么事都是我想,你自己不去想想?”秦寒卿撇撇嘴,面上虽说不愿,但心里还是很诚实认真地想了起来,“明依十年,也就是两年前的冬天,季食好像发过瘟疫。”
“什么瘟疫?”
“不清楚,当时我在塞北,宫里拨了二十万银子给季食用于应对瘟疫,因而导致秦家军军饷拖了一个半月才发下来,还比原来少了不少。听说是中间被克扣了,伙食远不比以前,秦家军怨声载道。”
淮月延听了秦寒卿的话,道:“瘟疫是两年前出的,宫里一下就拨了二十万两银子出来,这么多钱,季食尹府办事再怎么无能也不可能拖拉到现在都没有办好,你看我们回来的路上,那么多百姓和阿初一个症状,衣衫还那么单薄,有的甚至比阿初更严重,二十万两,怎么可能会处理不好一个瘟疫!”淮月延情绪有些激动,说话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秦寒卿掀开眼皮看他,道:“你的意思是……”
淮月延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是,要么有人贪了这几十万两银子,要么就是你的情报不准,宫里根本就没拨那么多两银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