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连几只最好的香烛,都无法给她供上。”
春惊蛰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年幼时的窘迫和无奈,仿佛感受到了凡人的一生。
其间有孝心,但更多的却是复杂,又无奈,又辛酸。
“那时这迟来镇里还有我们家的亲戚,他们还能帮着我准备,可是之后再过几年,他们见这里谋生困难,就都搬走了,镇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他似乎想起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地方去,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说到这里,夜添衣偷偷看了春惊蛰一眼,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机会遇上她了吧。
春惊蛰听出了他的孤独,问道:“你娘亲离世时,距离你爹离开,有多久?”
他停顿了很久,才用很低的声音回道。
“一年。”
竟只隔了一年,那岂不是……他在六岁时便已经父母双亡?
听着他说起的那些细枝末节,什么草席,什么祭品,她也恍然明白,或许双亲的离世,便是他心中最为恐惧的。
他对于生死的初印象,便是这样的不美好,直至今日,他仍旧无法放下。
她有些犹豫,若是凡间不对人的离去做这些,是否,就不会对留在这时间的人,带来更大的悲伤?
让留在这世间的人在一整个月里日日记着离别,日日看着……何其残忍?
他并不是不爱他的双亲,而是,他当时年幼,不懂得如何处理生离死别带来的感情。
因为没人带他去正确的看待生死,所以他只能在这条路上一个人走下去。
那些残忍伤感的经历,让他至今,都只能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活着。
春惊蛰只觉得,正因为当年的无人教导开解,所以夜添衣至今身边都无一个友人,独自生活在这镇子里的角落,安静无人知,过着贫困的日子。
夜添衣继续说:“那些亲人白日里会在家里陪着我,身边围着人,我并没有太多害怕,可到了晚上守夜时,我真的不敢闭眼。”
“那一个月,是我生生熬过去的,若非是实在困得受不住,我才会得以睡下休息,即便是睡着了,也极不安稳,梦里全是鬼怪。”
“每到饭点,我就得烧纸上供,我不懂为何要做这些,亲人们会说,就像你娘亲平日里给你做饭一样,就当最后一程,报答她的机会了。”
“像吗?我觉得不像,娘亲她,可不像是会喜欢这些的。”夜添衣喃喃自语。
“爹去世时,这些事娘亲都是亲自去做的,我却不敢,夜晚,给她点的长明灯被一阵风吹灭了,我一个人跪在屋里的草席上,害怕的竟然不是孤独,而是长明灯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招来鬼怪?”
“到最后,我是叫了其他的亲人们给她换的。”说完,他抱紧了自己。
“若是当年没有这些亲人,我一个人,是不敢做那些的,甚至都不敢,靠近那口棺木,去看看她。”
春惊蛰隔着袖子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因为太过害怕,也不敢面对,所以你才会想要拉开距离,不去看,不去想。”
“每年她的祭日,我都会买了纸钱,做好祭品给他们送去,毕竟……我不想让他们一年都孤单。”
“可我还是害怕看到和葬礼有关的一切,这些年,若是有邻居去世,而我又不得不走过那条路,我都是闭着眼睛跑过去的,就怕……再看到那些。”
“我害怕看到棺木,害怕看到漫天飞舞的纸钱,害怕,走进家里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就连当年给他们装了寿衣的箱子我都没有再打开过。”
春惊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家里虽小,但确实有一个上锁的屋子。
或许他的心里,一直无法接受,所以才不想再亲眼去看见。
“每个人都会自己害怕的东西,你不该对自己太过苛责的。”
“最后,他们全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顾,真的没有人能够再陪着我了。”
“之后的半年里,我每到晚上,日光全部消失之后,都很想要点灯,将整个屋里都照亮,可是……我没有钱,买那么多的灯油,于是我只好,往镇上最热闹的街上去,一直走一直走,旁人看我穿着寒酸,倒也懒得招呼我一个小孩子,倒也没人注意到我。”
“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我才敢慢腾腾的回家。”
“当然了,我自然是只在外晃荡了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买。”
“回家之后,我会算好剩余的烛火,点燃一支,保证它能够燃到我彻底睡着之后,若是它不行……我就会重新起床,再把它燃起来,不然,我真的会很害怕。”
“有一天晚上,家里的火烛用完了,可是我真的已经没有钱再去买了。”
“我直接跑了出去,始终不敢回家,厚着脸皮借宿在最后的亲戚家,他家很远,我穿着旧鞋子,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他们。”
“那时其他的亲人们都已经搬走了,只有他们还会在镇上再住段日子,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有些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