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沧云点亮烛火,跃动的红光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暗处却有第三道影子悄然显现,佩刀形制正是东宫亲卫独有的螭吻纹。
霁雪初晴,青山上的青山观笼罩在琉璃色天光中。
檐角冰棱折射出七彩光晕,恰似仙人遗落的璎珞。小道童跌跌撞撞穿过回廊,玄色布履踏碎满地碎琼乱玉,惊起竹梢积雪簌簌而落。
"师祖!"他喘着白雾扑在丹房门前,眉睫凝霜如缀星子,"丹枢师弟又叫村口那群野狗邪修困在挂雪的老梅树上了!"
药炉腾起袅袅紫烟,正在焙药的青山观主广袖轻扬,蒲扇往炉下一压,丹火应声转作幽蓝。
雪白道袍掠过覆霜的九曲廊,腰间灰绦扫落竹枝积雪:"取我七星铃来!"眉间白霜映着雪色,倒比廊下冰柱更清寒三分,偏那足尖点地的姿态仍似踏云般轻盈。
老梅虬枝积了寸许雪,五条黄黑杂毛的野狗正绕着树干刨出纷乱爪印。
只见一只大橘蜷成个橘色雪团,扒在三丈高的枝桠间,颈间铜铃冻作冰疙瘩,偏生尾巴尖那簇白毛还在北风里招摇,活似面挑衅的旌旗。
"咳咳......"梅林深处传来清浅咳声,成随云裹着素缎银鼠披风踏雪而来。
苍白的脸几乎与雪地同色,唯眼角一抹红似红梅将绽,在雪光里洇出淡淡血色。
他抬腕欲摘梅枝,广袖滑落处露出腕间三圈朱砂药绳:"莫怕,丹枢。"声如碎玉投雪,他抬眸的刹那,连野狗都怔了怔——那双眼分明映着三千秋水,却教人想起寒潭深处将熄的星火。
大橘"嗷呜"一声纵跃,梅枝积雪簌簌落了黄犬满颈。
成随云展臂去接,素色披风却被北风鼓成白帆,带得他踉跄跌进雪堆。霎时清苦药香漫开时,橘猫正巧落在他心口,撞得青年发间莲花木簪斜插进雪地,竟开出一小片冰晶雕的莲。
"好孽障!"清叱破空而来,七星铃清越的颤音惊起满林寒雀。
青山观主拂尘扫过覆雪的山石,七枚五铢钱应声嵌入雪地,摆成北斗阵型。灰绦如灵蛇出洞,绞住欲扑的独眼犬后腿:"昨日咬坏《道德经》第八卷,今日还敢来犯!"
野狗们夹尾欲逃,却被闻讯而来的小道童们截住。
八岁的小童挥着扫雪竹耙,耙头系着缀满冰铃的红绳;六岁的女娃娃挥动缀满铜铃的绸带,叮当声里混着奶声奶气的"急急如律令";另外还有小童举着竹枝扎的"伏魔幡",幡面歪歪扭扭画着大橘丹枢的画像;就连灶房刘婶都举着汤勺跑来助阵。
成随云倚着梅树轻笑,呵气在睫上凝成霜花。
指尖化开铜铃上的薄冰,露出内里新刻的"敕封镇山灵官"字样——原是昨夜用丹炉余温烙的。
"师父的七星阵愈发精妙了。"话音未落,橘猫忽从他怀中窜出,肉垫拍在雪地上印出朵朵梅花,追得野狗们慌不择路,竟在观墙外撞作个雪堆。
"好猫儿!"青山观主拂尘一卷:"今日且饶你们,再敢犯我山门......"余音尚在梅枝间流转,五道灰影已窜入紫竹林深处,惊落竹叶上的雪粒子叮咚如磬。
成随云垂眸轻咳,袖中滑落几片晒干的川贝。
大橘蹭着他冰凉的指尖,忽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青年臂弯——那里还藏着半块喂猫用的茯苓糕,药香混着甜麦香,倒把清冷仙气冲淡几分。
三日后晨课时分,山门外积雪忽簌簌作响。
青山观主推门见五条野狗衔着冻硬的野雉,独眼黄犬头顶还顶着一卷残破《南华经》——正是前日被咬去的那页"子非鱼"。
丹房窗棂下,成随云正教小童们用雪水煮梅花茶。苍白的指尖捻着冰晶莲,忽被大橘扑进掌心的暖炉焐化。
橘猫颈间铜铃叮咚,应和着远处扫雪声,竟合着《坐忘经》的调子。
青年垂眸浅笑,发间落梅与药香,眸中映着怀中蹦跳的橘色绒团。
远山传来晨钟余韵,惊起檐角冰棱坠地,碎玉声里,那抹暖色终究系住了这一隅红尘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