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
维里塔斯·拉帝奥宣布。
“唉,唉。教授——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叶琳娜抛下手中仿真的玩具枪,兴高采烈地凑到砂金面前,抓走了他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托帕总监得意洋洋:这是叫你长点记性——好运不是万能的,卡卡瓦夏。如果你连上桌的资格都不曾拥有,就只能像这场小游戏里的实况一样死掉啦。
喂。砂金叹了口气。不要这么拆我台啊。他嘀嘀咕咕着摸出一枚筹码喂账账,下一秒,工作邮箱收到一条消息。发信人:钻石。说实话,公司的高级社畜很想现在立刻马上把上司删了,我没看见就等于没有。可惜邮箱自带已读提示,哈哈。
好吧。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新世界!
他扭过头看到星舰外浩瀚无垠的宇宙,心道这不是完全没给他们三个选择的权力吗,他们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是这样的。托帕取来了此行出发之前拿到的资料,叼着薯条又从毛茸茸的地毯滚到砂金身边,抬头看见维里塔斯无语且无奈的眼神。
砂金说:哎呀。因塞恩到了,真是好地方。上城区的人们彻夜狂欢,下城区的人们也彻夜狂欢。
光影纷乱的不夜城。这鱼龙混杂的地界对于茨冈尼亚出身的埃维金奴隶来说简直如鱼得水,赌徒抛着这所赌场最廉价的筹码——私人定制的那几枚全被托帕搜罗走,给账账当储备粮去了。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必知道。只要你的运气足够好,甚至能赢下整颗星球,这点是毫无疑义的。
砂金灌下第三杯麦芽果汁,这是那位巡海游侠教给他的‘惯例’,波提欧赞叹:他宝贝的!你个公司狗还懂这些?金发青年微笑,不过是一点「生活的经验」,交易人和商品有所不同,但了解到的东西是类似的。于是牛仔锐评:奥斯瓦尔多可真不是东西。埃维金人最后的孑遗对此深表认可。
上层区有严格的安保和看守,独是赌场门户大开堪称丝毫不设防。砂金抛起一枚筹码,眼眸中倒映着纸醉金迷的景象。知足是凡人的美德,胆怯是赌徒的大忌。他笑着说:好了,朋友。万分感谢,但有人不让我抽烟——这把□□!要跟注吗?
买定离手,荷官揭盅,有人欢喜有人愁。孤注一掷的赌徒欢心雀跃,也有人身家尽失当即以头抢地,庄家通吃。筹码在砂金面前越堆越高,一次又一次被他推进面前的赌局里,他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将赢来的大笔钱财毫不吝啬抛入深渊。
工作所需,工作所需。唉,谅解一下。平时砂金如果敢这样,维里塔斯和叶琳娜肯定是要骂他一顿的,然而……这趟任务比较特殊。这笔坏账已经持续了一个琥珀纪,它来源于「欢愉」的乐子神一个该死的玩笑,博识学会近期才弄清楚了这里的真正规律。这颗名为因塞恩的星球是经典式的赛博朋克结构,并不知道星神的存在,但在近百年前不是这样的。此地挣脱公司代行琥珀王的意志对它的掌控,建立起高塔,将一段代码封神。
如果开拓者看到这份资料,想必会对其直觉颇为熟悉,黑塔的模拟宇宙里什么都有。她测试时最不乐意看到的东西之一:负面奇物。当然了。这些东西放在现实里不一定是坏的,但它对现实有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为何在这颗星球,赌局能换来一切东西?一串代码早已长久的影响了这里。
砂金是一款天选打工人圣体。庇尔波因特最疯狂大胆的赌徒。如果有机会,他甚至能将战略投资部卖了,欧泊这样评价。于是此人连声叫屈,连忙分辨:可怎么看,都是我们留下来赚的利益比较多。一般路过龙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决定找来翡翠,无论如何,让她管管名下带着的小孩。
翡翠:我管不了。确实。人怎么能管得了另一个人呢,愿意听从只能是你们本就意见一致,或他对你抱有好感——亲人、恋人,或是挚友。砂金从来不是个听劝的人,否则他早该在赤裸的、冰冷的命运前折腰,甚至来不及领会琥珀王的意志。
他在心中冷冷讥诮。下一秒,砂金听到他的好友尖锐爆鸣(当然只是比喻),托帕让他离那个鬼地方远点。可惜晚了。感谢伟大的琥珀王,作为存护命途行者的高管条件反射开了盾,这才没能让自己命丧当场。这会什么伤春悲秋深夜EMO都烟消云散个干净,我们亲爱的战略投资部总监暗骂一声,一把筹码甩出去,眨眼溅的到处都是。
他是个赌徒,但讨厌出千和掀桌的人。砂金没有转过身,冰冷枪口抵上后脑,只有反派角色才有话多的机会。枪响,红的白的花绽开,子弹从他眉心穿过。干净、利落,这手法实在漂亮,死者生命体征稳定,对执行者的技术没有丝毫差评。
在闲来无事消磨光阴的时候,他们偶尔会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从赌局到宠物护理,还有博识学会推出的益智游戏。维里塔斯联合叶琳娜算计砂金连输三局,交换条件是这趟任务结束之后他要去第一真理大学上课,拉帝奥教授亲自一对一教学。然而卡卡瓦夏有*地母神的赐福*,托帕枪口直接怼上他眉心,绑走了此人的帽子做要挟。
问:会计年底如何快速平账?某知名不具巡海游侠答之:他小可爱的!当然是炸了那群公司狗的星舰!过了这村没这店,哪还有这档子赚钱又爽快的好活计!自家爱宠晚饭被打翻的扑满保护协会成员联合被掀了桌的赌徒发出抗议:这是不人道的!我们理应团结起来,坚决拒绝这种行为!
她的前辈笑而不语。现在想想。砂金只觉灵魂已从躯壳中抽离,恍惚仿若气体游荡,五感无知无觉,仍保留着意识。托帕说得对啊。总不能为了平账把人杀了吧。也就是这话他没说出口,否则绝对有人理直气壮反问:总不能因为要杀人,就不平账了吧?那上层区富丽堂皇的生活,富人们纸醉金迷的享受,又是从哪来的。卖掉脑子吗。
只有抛却理性,才是真正的博弈,教授。金发青年站在破旧的小巷子里,像是被扔在污泥里闪闪发光的宝石,柔软的发丝被雨水浸湿之后贴在脸颊上。他说:你和她都知道,我迷恋赌局,也总是最后的赢家。命运从未公平,我只明白这个。
学者撑着一把伞,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那双赤金的瞳宛如幽幽鬼火。裸露的墙皮,短路的电线,肮脏的污渍……致力于消解庸俗这一难题的崇高之人站在那里,看起来竟也毫无芥蒂。不过也是呢。维里塔斯的洁癖并不针对环境——他只是不忍目睹那些大脑锈钝的愚人,又试图涉海援救。
所以,你想教会我什么?拉帝奥。砂金朝他摊开了手,那双妖异的眼被雨水模糊,看不清他到底什么神情。维里塔斯看起来想说什么。只是看起来。因为,他也许是,什么都没有说吧。你不能苛责一个被命运逼到走投无路的人还能从容做出选择,他最善于也唯一会的就是与谁玉石俱焚。
而*被地母神赐福*的孩子一向好运。
不。没什么。教授回答他。祝你……好运。维里塔斯·拉帝奥迟疑片刻,吐出这样一句话。砂金旋即大笑,夸张的抹了一把眼泪,糊在手上的也许是雨水吧。他从这条街的第一张桌子开始赌,用他手里唯一的筹码,赢来十枚、百枚,成千上万枚筹码。有冰凉如同一滴垂露的目光如影随形,当他试图去捕捉的时候,它就消散在阳光之下了。
于是人们死去。当第一个人死在砂金面前时,他手中的筹码一瞬变得灼热滚烫,沉重到让他抬不起来手,而那命又轻如鸿羽。……教授。砂金试图呼唤维里塔斯,但雨穿透他的衣服,穿透他的皮肤,他意识到一件事:我死掉了。这是翡翠提供的资料里最快加入中下层区传说中「不存在的赌局」最快的办法。那么。拉帝奥,你也死了吗?
叶琳娜是整个计划的保险。在上层区,那座通天的塔,高耸入云的、苍白宛如骨骸的。她踏入其中,听见迷雾窸窸窣窣的絮语,神经末梢传来幻觉般投落骰子的声音,砂金痛苦的喘息。维里塔斯站在下层区永不止息的雨中。学者肃穆眉眼像是他故乡的雕刻家所琢的艺术品,如果按照他的脸来批量制作石膏头,想必在学生之间能大卖。
而砂金在赌局上不断的输。他曾经同谁说: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投资,选择正确的人,得到正确的结果。可那个,所谓的,正确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是他赢下所有吗?砂金后知后觉:他需要的,和他想要的,本质上并不同一。直到半年后的匹诺康尼之行,同谐的幻影演绎出一个底色残忍冷酷的野心家,在卡卡瓦的极光下哭泣的孩子与他对掌——我们亲爱的公司高管才敢于坦然承认某件事:爱试图引领我的死亡,习得的爱又逼我挣扎求存,它们都是「正确的」。一个合格的赌徒应该学会all in,而并非是在岔路口踟蹰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