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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追击队】最优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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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帕第一次见到砂金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当然,她也一样。

她出生的星球被重工业污染,人们戴着呼吸器方能生存,直到走向星空的那一日……她才明白,活着居然可以是这样轻松的事。这是□□上的某种解脱。后来她见到卡卡瓦夏,这片宇宙中最后的埃维金人,那双美丽的眼睛犹如死水,是在压抑中不甘嘶吼的灵魂。还没来得及适应作为人的身份,就又被裹了层光鲜亮丽的皮,学着当禽兽。

小姑娘年纪轻轻,语调尾音也上扬,像只快乐的鸟儿。她说:卡卡瓦夏,卡卡瓦夏。茨冈尼亚荒漠流沙里被人拾起放进匣子里的原矿本就无所适从,猛然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有蝴蝶在其中翩翩振翅。他狼狈不堪的扭过头,开口时嗓音过分嘶哑:我不叫……我不是他。你可以查询我的工号,那里写着我的名字,你可以喊上面的称呼。

翡翠姐说,我可以这样喊你。少女银白发丝挑出一抹红,仿佛冰天雪地里炽烈的火。我听她提到了你,是这片宇宙之中的……最后一个埃维金人。

也是没被公司处决的死刑犯。少年语气凉凉的补充,莫名其妙拿起食堂最后一瓶塔可果汁塞进对方手里,看见对方捧着瓶子出神。下一秒,此人露出一个明丽的笑,说,谢谢你,我叫叶琳娜。

卡卡瓦夏——砂金。他对眼下这场面属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叫什么和我的关系是?好在叶琳娜很快给了他答案:我手里有个业务,需要找个合作伙伴,翡翠姐提到了你。虽然她没有对我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况且你需要业绩吧。

她话说得笃定,仿佛稳操胜券,而卡卡瓦夏也的确别无选择。金发少年捂着额头,只得认命叹了口气,跟她找了个安静地方。按理说,他们这般年纪能进公司都不容易……只是叶琳娜打小就卖身给了寰宇最大垄断资本,另一位的前半生更是丰富多彩到离谱(贬义),也就没按一般流程来。

午后,茶水间和休息区的阳光正好,卡卡瓦夏窝在沙发上翻了几页案子内容。「翡翠」是战略投资部的石心十人之一,能从她那拿到的业务也绝大多数与此相关,而说起来,他最善于和穷途末路的疯子博弈。退一万步来讲,也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叶琳娜这趟任务是需要两个人,但她独自也能完成。那位女士身居高位,断然不会轻易来见一位判了死刑犯的奴隶,可如今看来……她还把我当成小孩?埃维金最后的孑遗没忍住笑了。

可惜我就是个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坏种。曾经的卡卡瓦夏/「35号」舔了舔牙尖,对叶琳娜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我没有问题哦,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准备好可以出发。而少女想了想,提出另一个问题: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翡翠姐说,只能在私下里叫卡卡瓦夏。你也没把工牌戴身上啊。

砂金。少年这话答的轻飘飘,若无其事的顿了一下、又很快补充道:「艾吉哈佐砂金案」的那个砂金,主犯是我。叶琳娜怔愣片刻,忽然一本正经:哎呀,听说博识学会的成员加了一周班呢。

那我可真厉害。卡卡瓦夏说着讥诮的讽刺,却见叶琳娜赞成的点了点头:确实。那么多有学识的人都没你聪明。她这话真心实意,多年后听见戴着月桂叶的紫发学者怒骂那群半瓶水的蠢货,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抱歉,当年是我有眼不识珠,将我们的砂金总监和那群人相提并论了。

于是聪明的卡卡瓦夏和叶琳娜登上去往另一颗星球的舰船,大厅里如织人流都沐浴在穹顶洒落的星光里,小姑娘低声跟金发少年抱怨这里的快餐又贵又不好吃。另一位当事人却若无其事的将食物填进胃里,他说:总要好过吃草根和沙子嘛。

叶琳娜呃了一声,想起眼前这人的来历,一时又沉默了下去。卡卡瓦夏从初见到和她相处的这三天内,一直显得太过从容不迫,以至于她都快要忘了对方那颠沛流离(却依旧能被薄薄几页纸写尽)的前半生。她看起来有些歉意,当事人却没那么在意:只是客观的事实……我无意掩饰过往。

他和第一面那时同样侧过了头,却并非因为不敢见人的狼狈不堪,被人用烙铁印下的商品编码色泽漆黑,是「35号」当年唯一的护身符。它倒映在叶琳娜寰宇似的眼瞳里,便仿佛这片宇宙温柔的接纳了他,一个天生的小偷、杀人犯、口蜜腹剑的骗子,埃维金人最后的血脉。可茨冈尼亚的荒原上空无所有,仅仅存在着浩荡吹过的长风。

卡卡瓦夏。埃维金人的活墓碑。只要他不轻易死去,鼓动的血脉就永不断绝。叶琳娜用勺子戳了戳餐盘里的饭,坦言道:但我还是觉得它真的很难吃,能吃得下去和好吃是两回事。没关系,以后就有机会了,我们俩可以一起找好吃的餐厅!

我的家乡……因为污染很严重,所以食物卖的都很贵。人人戴着呼吸机,谁都不敢摘下来,最后营养液成为了主流。直到我们这颗星球与公司签订了合约,人们拥有走向星空的力量,我亲眼见证过「存护」的伟力,才拥有了相对而言的自由。

但……奥斯瓦尔多,真该死啊。叶琳娜小声跟卡卡瓦夏嘀咕。不可否认的是,其实在我眼里,被公司纳入「存护」的版图是件好事。可说回来,一颗星球的名字,怎么能代表上面所有活着的人?

唔,也许现在可以了。卡卡瓦夏面不改色的讲地狱笑话。当你说‘一个埃维金人。’的时候,没有人会问你‘是哪个埃维金人?’,叶琳娜。他面前的少女神情古怪的扭曲一瞬,抬手将涂了黄油和果酱的面包塞进对方嘴里,意思是:你不准再说了。

好嘛,不说就不说。卡卡瓦夏嚼了两口塞的满满当当的面包,总好过奴隶主塞进他嘴里沾着泥浆划破舌头的石子。他扭过头去望窗外横贯天穹的的浩瀚银河,那是他曾经在地面上时仰望过的景色,如今竟也触手可及。仿佛他这么多年来肝胆俱裂的挣扎不过蚍蜉撼树,如同仙舟的神灵一箭之威足抵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千百倍,如此渺小。

他眨了一下眼。可叶琳娜方才说……一颗星球的名字,也不能代表所有活着的人。柯尔特。卡卡瓦夏想到资料里他们即将抵达的星球的名字,这里表面上是繁荣的度假胜地,背地里却在进行非法实验。他们这次的任务只要拿到资料并交给公司就行了,公司那边自会派出舰队来解决问题的。

而他。一个埃维金人。巧舌如簧的骗子。确实很适合来完成这次的任务,至少比……他飞快的瞥了一眼烦躁的抓着头发的叶琳娜。这位更合适些。

叶琳娜倒也并非接受不了。公司(除了总部和比较知名的泛星系分部)可没有什么不雇佣童工的说法,能进庇尔波因特总部的,职级都是P30往上走了。她不是傻子,也决非心软的慈善家,道德感根本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只是卡卡瓦夏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加上此人过往的确……她人人平等的观念倒还是有的,才不吝对这人释放善意。

可接受和不喜欢是两回事。在她的母星,死亡比新生更常见,人们的死态奇形怪状,丝毫没有作为「人」的体面。她小时候看不到星空,就和地面上结了籽的野草说话,最大的心愿是能身体状态正常的死去。更多的、更多的怎么敢奢求呢?

人要学会知足。卡卡瓦夏低垂眼睫,露出一个柔软的、甜蜜的笑,发出邀请:叶琳娜,听说这颗星球很棒,人们都选择来这里旅行。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有时间抽空去看看吧,我很好奇呢。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紧紧攥着衣摆,力道大到指节都发白。与他做下约定的人,应该……都死去了吧,帮助过他的呢?不知道。叶琳娜却答应的轻快:好呀,顺便还可以给翡翠姐带点特产。

那位翡翠女士?卡卡瓦夏看叶琳娜。她……真的会收下吗?少女点了点头:会哦。她毕竟还把我和你看成小孩嘛,对她来说,慈玉典押收集到的欲望余烬和孩子带来的希望,一样是无价的珍宝。

啊,是她自己讲过的。叶琳娜补充说明。她看见卡卡瓦夏打扫干净了两个人盘子里没有动过的菜品,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别的。‘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这话在这不适用,更何况,她面对的人,还是目前要再合作一个案子的同事。

但同时,她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叶琳娜和卡卡瓦夏顺着人潮走出舰桥,明亮日光洒落下来,在玻璃上显得像是波光粼粼的水纹。真漂亮。她听见卡卡瓦夏轻声赞叹。我从未想过,太阳能是如此温柔的事物。烈日、流沙……死亡常伴我身,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应该准备做什么?

唔……那就、先逛一逛吧?叶琳娜给出的回答出乎意料,于是卡卡瓦夏愣了一瞬,侧首看向笑眯眯的少女。对方煞有介事的解释:这事不能急于一时,我们是两个「外人」,要让他人认为我们是诚心来交易的,才能找到真正所需的东西。我听翡翠姐提过,对你来说,曾有死亡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在它敲门之前,你必须用尽手段活下去。

是的。卡卡瓦夏坦然承认。这是我难以避免的弊病,藉由环境塑造出的本能和伤口。也许时间能抚平一切,但不是现在。他说。那么,我亲爱的叶琳娜小姐,请你来告诉我……眼下该做什么吧?

叶琳娜和他并肩走在街道上,温暖的风吹拂过他们的脸庞,手里的小吃散发着香气。忽然就有那么一瞬,卡卡瓦夏觉得卡提卡对埃维金的屠杀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梦寐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铁锈味,在他的记忆中悄悄褪色了一点。依旧比印在脖颈上的烙铁更痛彻心扉,却蒙上了一层很快被吹开的水雾。他没办法否认,确实是这样的。

他们把空掉的盒子扔了,随便找了家灯光昏黄的咖啡馆,这里的人们慢悠悠的,哪怕作为旅游胜地,也没有影响到生活。叶琳娜在终端上输入一个网址,卡卡瓦夏还以为是什么,就见页面跳转到某家阅读分享平台,整体设计看起来很养眼。

叶琳娜同他解释:这平台名为乌托邦,是只有连上这颗星球的网络才能登录的,公司猜测背后的服务器就是这里的主机。卡卡瓦夏点了点头。他不太理解一些名词,但他知道,类似这种有范围和私密性的东西,往往藏着点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出所料。叶琳娜用一种看似全无规律的手法点击退出网页内部界面,很快界面就出现了加载提示,每一片意味着文章入口的叶子都变成了黑色的。虚拟的金线迅速蔓延,最终勾勒出了整棵树的模样。欢迎来到理想国!这行文字倒映在卡卡瓦夏眼里,与他眼中过分艳丽的色彩融合扭曲。

理想国……他低声道。叶琳娜随便翻了翻,发现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内容,创办人很谨慎,看来只有摸到实地才能完成任务了。这方面,卡卡瓦夏比她在行。曾在污泥中摸爬滚打换得一张公司入场券的少年心怀诡计,本质上却依旧璀璨温柔。

这是翡翠的结论,而并非她的。但叶琳娜绝对信任自己的引路者。卡卡瓦夏弄到了一张集会的入场券,刚好可以进两个人。少女有点惊奇地看着他,并且赞扬对方:不错嘛,你是怎么做到的?

人与人的思想是相似的,叶琳娜。卡卡瓦夏对她露出微笑。同类相聚,异党相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艾吉哈佐砂金案】之前,我还没有被公司盯上,我流窜了数十个星系,甚至还收到了「酒馆」的邀请。对,「欢愉」命途行者的大本营,他们对我骗人的能力表达出了高度赞赏。

无论怎么说,我此刻站在这里。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拒绝了那张邀请函,但和假面愚者厮混过一段时间。他们为了找乐子可谓不择手段,与此同时,对「欢愉」的认知与美学也是各不相同。

光靠我自己,可骗不过公司与学会。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叶琳娜则是叹了口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司只抓了卡卡瓦夏。酒馆那群乐子人太难搞了,和他们纠缠的损失远高于被骗的钱财,寰宇最大垄断经济体最不缺的就是财富。有人给出评价:如果他们不去信仰琥珀王,说不定会有新的星神诞生,执掌这片宇宙中所有金钱的流通。

但公司就是给琥珀王工作的蜂巢。卡卡瓦夏漫不经心的想着,和叶琳娜走出咖啡馆,此刻正值傍晚,余晖斜落、流霞熔铸,飞鸟在天空留下曼妙的剪影。他依照暗网的约定,取到了那张写着看似平平无奇的邀请函,它通往一场鲜血的盛宴。

没有任何署名标记,只有空白的通行芯片。叶琳娜扫描了一遍这张邀请函,朝卡卡瓦夏轻轻摇了摇头,给出了这个结论。收到。金发少年对她比了个手势,日后令人闻风丧胆的讨债人组合在此刻初现端倪。拉好斗篷兜帽,戴上严丝合缝的面具,准备进入这肮脏不堪、混乱至极的名利场。

很漂亮。这是叶琳娜的第一印象。与对外开放的旅游景点不同,这里装修的富丽堂皇,不具有精巧雅致的外表。仿佛就在宣告一件事:欢迎来到地狱,刷卡还是截肢?卡卡瓦夏眯起眼睛,像是茨冈尼亚荒漠昼伏夜出的小动物,展露出獠牙。

巧了,我最擅长空手套白狼。金发少年暗自在心里想着。叶琳娜侧首看他,刚准备小声跟他讲计划,就见卡卡瓦夏抓住一个四处推销高科技产品的人,扔进他怀里一张卡,买下了所谓的资料。

他一转眼珠,埃维金人的典型特征藏在面具下看不出来,随手将那叠纸塞给叶琳娜。少女低头仔细一看,白纸黑字里密密麻麻就写着一个词:狗屁不通!哪怕她不是市场研发部的员工,也能看得明白这份论文的作者精神状态堪忧,建议找心理医生挂号诊断一下,别在这满场到处乱窜了。

但这恰恰是卡卡瓦夏想要的。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不假,但他在赌场里卖资料,就像给瞎子推销眼镜,意义何在?这位必然知道这地下产业背后更深的黑色链条,那才是他和叶琳娜此行真正的目标。也是一份能够交给公司的完美答卷。

叶琳娜是个聪明人,尽管没卡卡瓦夏那么了解人性险恶,转个弯也回过味来。然后。她毫不犹豫把那堆资料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而这个时候,金发少年已经来到一张赌桌前。方才买资料时他耗尽钱财,可谓是囊中羞涩,只剩下赌场免费赠送的三千筹码。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有奉上虔诚的信仰,地母神才会爱他。这本质上甚至比他选择「存护」的路,还要更像一场交易,卡卡瓦夏心中默念:爱着埃维金人的地母神啊——请您用悲悯的眼注视我,使我能赢得胜利。

零。他只押了一个数,而好运总是眷顾他。卡卡瓦夏游走在赌局之间,每一张桌子都有不同的玩法,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胜利。兜兜转转,他终于绕回了最开始的起点。叶琳娜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卡卡——砂金!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卡卡瓦夏语调懒散:当然是为我们打开一条路。

难道就用这样的手段?叶琳娜深吸一口气。先不说这是否靠谱,均衡的星神可还没死呢!琥珀王可不会管这样的事!你当*透支运气*只是种劣质的玩笑吗!卡卡瓦夏应声:嗯嗯。我当然知道。

可我除了它,一无所有。亲爱的叶琳娜,当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手边有一碗粥,有毒、但喝下去不会死,你该怎么选?知足是凡人的美德,胆怯是赌徒的大忌,我就是个能将命押上桌的疯子。

不用给我筹码,留着当作你的底牌吧,这对你我来说都不公平。现在,我要赢下所有了,记得跑快点。他这样说着,摆了摆手走向赌局,每一场押注都选择□□,眼前的筹码一次又一次翻倍。

堆积如山的金玉。钱财已经不能满足双方,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开始赌命。俄罗斯转盘。六分之一的概率。枪口抵上卡卡瓦夏的眉心。空弹。又是空弹。还是空弹。我***的!对面那人发出无能狂怒的吼声,金发少年轻轻扬起手,瞄准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球。胜者拥有一切,但并未带走一败涂地之人的性命。他只是*过分宽容*的取走了对方的左眼,对裁决者颔首示意,表示赌局结束。

漂亮的入场券。跟在男人身后,被引向真正的交易场的叶琳娜和卡卡瓦夏,听到对方如此出言赞扬。三人各怀心思,在这句赞赏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对引路的那人来说,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单,对于来自茨冈尼亚的死刑犯来说,这是他必须赢下的一局博弈,而对叶琳娜来说,原来她的同伴让她快点跑,是怕血沾到衣服上啊,啊?

真是够了,没法跟他置气。叶琳娜返程的路上还在和卡卡瓦夏闹脾气,少女气鼓鼓的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肯看自己同伴一眼。当事人本来真没把自己的行为当回事,此刻也莫名其妙心虚起来,自掏腰包买了两份星舰上的套餐端了过来。

这算是给了台阶,叶琳娜见好就收,但饭很难吃的事实是不能改变的。她惆怅的叹了口气,觉得还不如喝家乡的营养液。尽管高度的工业化带来灾难,倒也还是有些东西值得采纳的。她说水果味的比饭菜味的要好喝,味道有点像饮料,一支就能提供一天的营养所需。所以……呃,在工厂上班的工人们没有吃饭休息的时间。有点缺德了。

卡卡瓦夏倒是很平静的。他说。茨冈尼亚的环境无比恶劣,能够饱腹的东西很少,我们将绿洲和甜美的浆果视为*地母神的恩赐*。只有在卡卡瓦之日,我们才会举行祭典,庆贺她的再次重生。

那你为何还选择「存护」?叶琳娜脱口而出,转眼意识到自己失言,好在当事人并不在意。卡卡瓦夏只是说:因为我没得选。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样的苦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母神的赐福*让我活下去*,而姐姐则无比希望我*能活下去*,爱引我走向死亡,给予我爱的人欲我生。

既然如此。他们并不希望我过上和曾经一样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就会拒绝「酒馆」的邀请,直面前来问责的公司。死亡是背叛地母神的行为,然而她给予的好运令我存活,在死去的时候她已经收回恩赐,我们两不相欠。对我抱有期望的是我的家人,不是埃维金人所信仰的神灵。我是这片宇宙最后一名囚徒,活着受尽赐福(厄难),直到有朝一日行至力竭,吃不饱饭只是很普通的。

这是你想要的吗?叶琳娜问。可命运的馈礼无从拒绝。卡卡瓦夏答。一时空气寂静,宇宙沉默下来,舷窗外流浪星群像自由的鸽子。直到永远。

可惜永恒不变的只有无常。这趟任务完成的足够漂亮,卡卡瓦夏换了个地方住,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结果刚一开门,迎面撞上了抱着花的叶琳娜,说是恭贺他什么……乔迁之喜。好吧。来都来了。此人准备周全,进门先麻溜把带来的花瓶灌上水,咔嚓几剪子切了花茎,插进去好生养着。

卡卡瓦夏问她,要是枯萎了,该怎么办?叶琳娜回答他:你敢?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指了指门外,她说:我就住你对门,会记得给你换花的。对了,茨冈尼亚没有什么植物,你应该不花粉过敏吧。金发少年略有无语,你都给我摆上了才问这个,哪怕安个二十四系统时不断运作的空气净化器,也根本就没打算撤走吧。我亲爱的。

你说得对,但也就是说得对。叶琳娜拉着卡卡瓦夏出门逛街,夜晚的庇尔波因特几乎和传说中匹诺康尼黄金的时刻一样,它所拥有的白昼永不落幕。两位公司职员走在街上,没人在意他们姓甚名谁,斑斓光影映在年轻人的面庞上、眼瞳里。

乐于助人是传遍寰宇的良好美德。叶琳娜的母星曾为公司所救,从此虔诚的信仰起「存护」的星神,她为此交付了自己的全部。意思是,尽管小时候受到的教育要她不管他人死活,但如今在公司上班的姑娘,是很愿意帮助他人解决问题的。

“我是维里塔斯·拉帝奥,来自博识学会的学者。”

像是命运般的巧合,比家族梦境中的【拼图】更为严丝合缝,生锈的齿轮咬合在一起。曾经受困于沉重躯壳的叶琳娜,灵魂在禁锢中挣扎的卡卡瓦夏,向真理朝圣的维里塔斯。于是他们相遇。

这位来自学会的学者足够年轻,家乡普遍有着追求真理的习俗。这个名字本就在公司内小范围声名鼎沸(特指技术研发部),叶琳娜和卡卡瓦夏很快就和他有了进一步的交流。维里塔斯和他们坐在公司的天台上,怀疑自己浪费时间被约出来的意义何在,视线却落在玻璃外渐隐的暮色,还有显露的新月和繁星。这般绚烂,如此瑰丽,像是一场抵死浪漫的梦。他的愿景已被真理碾碎。

收到公司邀请信的那一日,维里塔斯·拉帝奥将自己关在屋里许久。他看到万代不移的星辰,听到呼啸而过、悬停于此的长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曾触摸过天极。智识之钥未能宽容,它只会恩赐给打破穹顶的人。可星神是真理的象征,又切实是它的化身吗?他笃信的哪里是星神的一瞥。

这是他赴约前来庇尔波因特的理由。维里塔斯听见卡卡瓦夏说:拉帝奥,你是个很伟大的人。这话听来真心实意,叶琳娜也点了点头,那双眼中的宇宙,竟也渺远过此地不动不惊的银河。学者出声艰涩:你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可能是。对我来说,神灵是否给予注视,并不重要吧。卡卡瓦夏语调上扬,已然有了初见叶琳娜时,对方说话的三分神韵。拉帝奥知道他,这片宇宙中最后一个埃维金人——害他加班三天三夜的罪魁祸首。维里塔斯磨了磨牙,提着一口气又发不出去,他又怎么能怪这人呢?出身良好、家境富足的学者养出了一颗悲天悯人之心,明白死亡和加班孰轻孰重,濒临边界的人从来退无可退。

但不怪他,不代表平时不会被这人气到发疯。各种意义上的。当他明白自己此生与天才俱乐部无缘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自己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他接下了公司的邀请信,又主动投出了一份简历。他的母校:第一真理大学。维里塔斯的成就寰宇瞩目,曾经的师长们当然很欢迎他能够前来共事,自是见识到了他两个奇形怪状的朋友。

尤其是砂金。少年本名卡卡瓦夏,但他对外并不是这个名字。在第一真理大学,曾经发生过如下对话。维里塔斯让这人过来一趟,他抵达之后询问是要我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吗,拉帝奥的回答是:我的文件在车上,昨天晚上忘记拿出来了。

砂金对此还能怎么办呢,来都来了,第一真理大学的食堂真好吃,发消息问叶琳娜要不要打包一份吧!对方回复他:品味还行,至少比咱俩第一次出去时在星舰上吃的好多了,下次继续努力。

维里塔斯对这两人简直没脾气,第一真理大学声名远扬的拉帝奥教授,在好友面前也只能嘴上说几句嫌弃的话。想要在博识学会找到他是需要预约的,只有叶琳娜和卡卡瓦夏能溜进他的办公室抱着饮料看电视剧。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就见摆在旁边的文件,二位尊驾正窝在那打游戏呢。

别问这手柄打哪来的,有能力的公司员工都不缺钱。嗯……但怎么放进来的,就另当别论了。卡卡瓦夏看见维里塔斯回来,高兴的挥了挥手,算是在和他打招呼。叶琳娜看他不玩了,也把东西收起来,揉了一把身旁次元扑满的耳朵,听它哼哼唧唧。这宠物是她先前一场任务中救下来的,尽管同类都胆小又怕生,但它却是天不怕地不怕。

砂金说:艺术就是爆炸。此人带着她和次元扑满从几近坍塌的火场里冲出来,结果在医疗部躺了半个多月,挨了维里塔斯好一顿骂。叶琳娜搁他面前掉眼泪,能面不改色赢回一颗星球的赌徒手忙脚乱,过于心虚的问她:是我做的哪不够好?

不。很好,简直太好了。叶琳娜擦干净眼泪才抬头看他,回忆起这次的任务过程。他们俩平日里关系不错,合作的机会却没想象中那么多,倒也并非因为相性不合的缘故——只是很多时候,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必再让两个人一起去了。

但这次,是卡卡瓦夏主动邀请的叶琳娜,说他缺一个合格的项目管理。如果是多年后匹诺康尼临行前的托帕,肯定知道这人揣了什么坏心思,把她坑得倾家荡产不至于,但多少还是要添点麻烦的。问题在于:她和维里塔斯被少坑了一回都不痛快,哪来的道理啊。但总之,她答应了邀请。

叶琳娜是翡翠亲自挑出来的孩子,最开始那段时期关照了下,后来也就放她在战略投资部自由生长了。这是个心性上佳的姑娘,尽管因为母星的环境身体欠缺了些,很快也在不错的食堂和卡卡瓦夏找的小灶里补回来了。不得不说,这人选餐厅的眼光一流,价格不一定贵,但大街小巷的馆子都能被挖出来,不怪道他挑项目的眼力好呢。

当年那个星舰快餐吃得津津有味(其实现在也一样)的少年,如今也有了一套评判标准,从第一真理大学的食堂吃到仙舟特色菜品。维里塔斯尽管表面上嫌弃他的浮夸品味,实际也一直纵着卡卡瓦夏,关于吃这方面就更无所谓了。他们两个开心就好,学者对此理所应当,并未觉得不妥。

一次普通的三人聚餐。惯例还是卡卡瓦夏挑选地点,舒适的环境和令人夸赞的口味都很好。维里塔斯坐在飘窗的软垫上批改学生的论文,觉得自己这个一生一次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要不然他还是回去追求真理吧。请客的当事人不知在摆弄什么,叶琳娜竟成全场唯一一个认真吃饭的。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让那俩滚过来吃晚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卡卡瓦夏将文件扔下,应声过来吃饭,扒了两口才道:我这边有个新的项目,要不要来?维里塔斯夹菜的手停顿了千分之一秒,才若无其事的问:你真把市场开拓部那个项目抢过来了?它在战略投资部的业务范畴内?

开拓新版图、投资新世界……说到底,最后的结局殊途同归嘛。卡卡瓦夏露出一个甜蜜的笑,那双绚丽的眼像是斑斓的蛇,嘶嘶吐着信子。叶琳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和这人认识几年,如今看到这般态度就想掐他七寸。不过教授说的这个案子,她倒是也有所耳闻,尽管眼前这位和奥斯瓦尔多血海仇深,可这背后又能藏什么惊天秘密?

心疼男人是女人一生的不幸之始,对卡卡瓦夏干的事产生好奇(甚至和他狼狈为奸)也是,可惜叶琳娜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更不是传说中「终末」的命途行者。她看到文件一角盘起的蛇形纹样和口红印,不禁瞪大了眼,那正是战略投资部总监「翡翠」女士的标识。他是懂怎么钓人的。

不过,他怎么会和诸位总监扯上关系?叶琳娜狐疑地继续往下看,发现第一页钉着一张附录,上面写满了精密的数据。她看不懂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往后翻,发现这似乎只是一份正常的开发计划,甚至没有奥斯瓦尔多的发癫决策实录。

在场唯一有博士学位的人,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份文件,并将其翻回了第一页。维里塔斯盯着那张附录看了许久,语气沉了下来:你是从哪搞到这东西的,砂金?他很少这么称呼卡卡瓦夏,毕竟穷途末路者最后的挣扎被拿来当作名字,实在有些过于地狱笑话。但——这也侧面说明,当他这样称呼某个人的时候,这事就显得十分重要起来。

卡卡瓦夏露出一个微笑,漂亮、完美,看起来毫无生机,他说:你没猜错,是「钻石」给我的。

他是一把美丽的刀。然而凶器就是凶器,哪怕在前面加上怎样的修饰词,也不能掩盖它曾经(或仍在)染血的事实。战略投资部的黑手套,「钻石」主管选来针对市场开拓部的锋芒。卡卡瓦夏本就和奥斯瓦尔多有仇,被利用也心甘情愿。而他今天找来叶琳娜,是知道她迫切的想要追着*某人*的背影往上走,这不仅是一笔业绩,也是对立场的表态。他们两个如果真的做了这笔业务,不管成与不成,从此就选定了在公司内部的派系。

「钻石」借「翡翠」的手给了一份文件,这是亟待签字的投名状,又或分道扬镳前所赠予最后的礼物。端看卡卡瓦夏和叶琳娜怎么选。其实结局早已注定。前者对奥斯瓦尔多恨之入骨,后者追着她的引路人一路向前,留在战略投资部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吝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做一笔足够长远的投资。得到的回报也许丰厚到出人意料。

这份附录,是被定义为极危的武器才会出现的数据清单。维里塔斯这样说。单一项两项,有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综合起来……答案显而易见。学者赤金的瞳幽暗深邃,看起来简直像是什么夜行的猛禽,他素日来被不成器的学生气到也不是这个态度,且远比那危险的多。拉帝奥教授并非什么一心追求真理的、纯粹的学者,他有着足够崇高的愿景,曾经被智识之钥拒之门外。当天才的标准能够被量化,他自诩一介凡庸——也能引领旁人找到自己的路。可他叩问这片宇宙二十余年,不是为了毁掉存在的天与地,更不是为了在知识的羊水中紧闭双眼,躲在象牙塔中避世不问毫厘。

他永远走在为世人医治愚钝的路上。卡卡瓦夏和叶琳娜都明白这点,毕竟在约他出来的那个群星流浪的夜晚,这个答案就显而易见起来。他们在维里塔斯眼里也是需要治疗的人——并不是令教授恨不得戴上石膏头的愚钝,而是另一种:尽管每人都不同,但的确存在的东西。与公司签订了终身合约的姑娘曾无比恐惧生老病死,最痛苦的甚至并非不见明日,那应该是苟延残喘、生命宛如风中残烛。出身茨冈尼亚的最后的埃维金人,被公司判了死刑的奴隶巧舌如簧,随意变卖锁着自己灵魂的匣子,却无人能打开它,包括他本身。

维里塔斯大概猜到「钻石」要卡卡瓦夏和叶琳娜做什么了,就算有着这份开发计划,那颗星球估计本身也不怎么正常。如果他们活着回来,这就是更上一层楼的投名状,但若在任务执行途中死亡,战略投资部也有理由对市场开拓部发难。无论他们选用‘优秀员工罹难’或‘怀疑潜藏危险’哪种借口,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吃亏。真不愧是眼光长远的投资者,自家两位好友——绝对看穿了上面的大人物要做什么,他们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真是精彩的布局。维里塔斯闲来无事会和自己下国际象棋,人与自我有一场永恒的博弈,每个不同的选择,最终会导向不一样的结局。敢于反抗命运的那群人——如今正在被全宇宙通缉。星核猎手。思绪无端转到这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不会吧,奥斯瓦尔多真能癫到这种地步?

拉帝奥轻声咂舌。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想到此人种种行径,越分析越觉得有可能,转头看见卡卡瓦夏和叶琳娜在抢一盘菜。博学多知的教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当即又加了一份同样的,记在今天请客的人账上。二位大驾终于停止了这种小学鸡吵架的行为,菜上来了竟没一人再往里伸筷子,学者对此给出的评价是:神经病。

好吧。倒也方便了他给这俩人解释情况。于是卡卡瓦夏和叶琳娜一人捧着一杯果汁,排排坐在那听拉帝奥教授给他们开小课堂:这份文件本身没什么问题,毕竟是市场开拓部的老大癫,底下员工还是有不少正常的……想来也不会正常到哪去。

在这种非原则问题上,拉帝奥教授无条件支持自己好友。他将那份监测数据的内容一笔带过(反正这俩也听不懂,还有他当外援呢),简单着重讲了能量的来源很莫名,它需要极度纯粹的能源作为支撑,而那颗星球被判定为无危,根本没有相符合的条件。近年来最符合标准的资源应该出自……他想了想,报出个名字:阿尔冈-阿帕歇。

这也是由奥斯瓦尔多率领开发的星球,彼时似乎因为太久没啃下来,还发生了一场武力镇压。由于博识学会和公司的合作,拉帝奥在这方面了解的比有血海仇深的卡卡瓦夏更清楚。他在内部有权限,但资料一时半会调不出来,回头取了给这俩人吧。维里塔斯并非是不信任好友,毕竟「钻石」和「翡翠」也不是罔顾性命的人——但人非草木,心如顽石也仅是比喻,总归会感到担忧的。

能有万全准备,何乐而不为?反正维里塔斯理解不了那些盲信自身或队友实力,最终导致出事的案例。卡卡瓦夏的确是个赌徒,但他在动手前也会做好调查,因为他还不想死。学者曾好奇过茨冈尼亚这颗星球上覆灭的两个氏族,怎么养出他这样的人,但从未询问过埃维金人最后的孑遗。

反倒是当事者毫不介意的提起往事:我们笃信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约斯。她长久沉睡在荒漠中名为「母神卧榻」的绿洲上,日月星辰、荒原川流,皆是神体的一部分,还有伴随沉雷碎星而生的,最美丽的绿松陨石。族人称在下雨的卡卡瓦之日出生的我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要教我无条件的信仰她,因为她爱我。于是我信她,因为我的亲人爱我。我年幼时觉得,妈妈就是母神的化身,她死后,母神也就离我而去了。但我的确拥有*非同一般的幸运*,我并不奢望地母神爱我,但若这份幸运真的是她赐予我,我愿意献出信仰。因为亲人希望我活下去,而这份好运让我做到了。我和自己打赌,我死亡的那日,就是她收回赐福的那日,我不必对谁歉疚。你看,信仰就像一枚筹码,我用它在人生这张赌桌上换来好运、财富……和爱。将一切献给琥珀王,也不代表盲信筑墙的神灵,我只是认可「存护」的理念。

维里塔斯沉默了片刻:很新奇的观点。如果这话出自别的学者之口,我一定会让他们晃晃脑子里足够扶持公司绿洲计划的水。他倏然收声。但偏偏是你。唯一的存活者,最后的幸运儿,亲历过一切苦难和灾厄、在这片宇宙无望挣扎的囚犯。

卡卡瓦夏大笑出声:教授,想知道我为什么是如今这个态度,你可以直说的!信仰洗脑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但我在妈妈死掉的那一日,就认为地母神离我而去了。所以卡提卡人的大屠杀和姐姐的死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当然爱埃维金人,可她只爱埃维金人,不会爱单一的个体。

当这片宇宙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埃维金人,她当然只能爱我,而我交出信仰这枚筹码,同她交易来了*好运*。我和她之间是一场到底看谁先放弃的赌局,赌注是我的死亡,稳赚不赔啊,拉帝奥。

……我应该让你惜命些的。维里塔斯说。但此刻的我很难讲这样的话。卡卡瓦夏还尚未从亢奋中回过神来:那就尊重他人命运吧,因为我从来无路可退,教授。初见时那三枪,你觉得爽吗?和那时一样就成——旁人作出的选择,你这*寰宇皆知*的崇高者当然要去劝,但如果真劝不动,就当是命中注定吧。毕竟确实有人像鱼一样活在水里。

而他们注定被淹死,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这话时摇头晃脑,宝石羽毛耳坠上下翻飞,看得叶琳娜感觉有点手痒。她揪了一下。拉帝奥粉笔头暴扣!触发追加攻击!小姑娘眼泪汪汪捂着自己脑门,终于偃旗息鼓下来,和卡卡瓦夏听他讲解。

但阿尔冈-阿帕歇的能源性质极为特殊,哪怕在公司眼里也称得上一句好资源,奥斯瓦尔多上哪这么快再翻出来一颗星球?那么,可供选择的渠道被堵死后,只剩下两条路:能量转换和……星核。

技术研发部是群有求必应的疯子,他们可并非什么一心为了真理的崇高学者。维里塔斯的语气冰凉如水。但我毕竟是作为技术人员被邀请前来公司的——据我所知,至少近一个琥珀纪内,没有这样的装置研发出来。否则阿尔冈-阿帕歇的资源也不会被如此看重,以至到了*给予文明*的地步。

此人在卡卡瓦夏面前算得上口无遮拦,埃维金人最后的孑遗却浑然不在意,他想起卡卡瓦之日的暴雨,鲜血汇入绿洲的湖泊中。他的确还留着一枚轮回扭结,但并不是因为地母神——这是他姐姐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和纯金的护身符、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一样,是他回不去的过往。而*被母神赐福的孩子*永远困在雨里,交出信仰作抵押。

总之。这趟我们有可能回不来,拉帝奥,你是这个意思对吧?叶琳娜一针见血,那双眼中的寰宇辽阔又宽容,常常能在其中错觉般幻听到风的声音。可这是我们选择的路,就像你坚定不移的向真理朝圣(而并不在意博识尊),我们因为理念甚至是*某个人*选择「存护」,不也很正常吗?

维里塔斯·拉帝奥深吸一口气:……别吃下苹果。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在场者却哪能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叶琳娜只是默了默,最终没有反驳好友这话。她很安静的望着眼前那份堪称登天之路的邀请函,这是签字即生效的投名状,真不愧是战略投资部的主管和总监……这是她和卡卡瓦夏绝对不会拒绝的东西。哪怕粉身碎骨和死亡也一样。

维里塔斯在第一真理大学还有课要上,总不好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也只是叮嘱这二位保证联络通畅。当然,这话能落实几分,就不好说了。

浩瀚寰宇倒映在卡卡瓦夏的眼睛里,让他想起和叶琳娜第一次合作结束,返程时看到的宛如自由的鸽子那般流浪的星群。当时他觉得这一生好像很漫长,那瞬永远不会结束,爱与恨都不重要。

然后。他如梦方醒。叶琳娜端着点的餐坐到他对面,卡卡瓦夏神情还有些恍惚,被对方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经典场面复刻。认识了几年,这姑娘也知道他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并非病理性,而是神学意义上的),后来才了解他差点成自灭者。

「存护」只是卡卡瓦夏选择的路,那不是他一生全部的定义,命途并不能决定什么。叶琳娜趁这会又仔细看了一遍资料,确定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了(无论如何,市场开拓部还是处理的很干净),就将其收起来,专心开始吃饭了。

舰船抵达那颗星球的时候,艾尔卡什正飘着蒙蒙雨丝,卡卡瓦夏抬手挡在眼前,感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太喜欢下雨。对于出身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来说:每一场从天而降的雨,都是地母神的恩赐。但他前半生所有灰暗的时刻都在下雨,仿佛「芬戈·比约斯」真的投以注视,等到所有族人都死得一干二净,她才会遵从约定爱他。

叶琳娜觉得他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但此人又疯得格外逻辑自洽,于是选择和维里塔斯保持一致的观点:算了,他爱咋信都行。她认识的是卡卡瓦夏,不是埃维金人的地母神。这位竟也从容不迫的回答她:好呀。有时间带你们去看我妈妈的墓碑吧,真正爱我的母神早在她死时就已离去了。

这案子是从市场开拓部手里截下来的,员工没一个属于战略投资部,再加之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项目,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好在卡卡瓦夏和叶琳娜压根不是奔着这个来的,没人管比什么都强。

这颗星球景色优美、草木葱茏,如果要作为旅游胜地开发,也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只是这里尚未建设完成,仅有原住民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田园牧歌、炊烟袅袅。卡卡瓦夏礼貌的挑了一户人家敲门,询问是否能在这里借宿几晚。

开门的是个满头银丝的老人,非常慷慨的迎了两人进门,并且说:很久没见到外乡人咯。很久是多久?叶琳娜不动声色一挑眉。公司的开发都是长期性的,但这份计划执行起来本质上用不了多少时间,相信寰宇第一大垄断经济体的含金量。

况且这提案才出来没半年,理论上应该只是在实地考察的阶段,怎么听话里话外不是这意思?太奇怪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老人年事已高,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不太明显……再找机会试探一下好了。

雨敲窗棂。卡卡瓦夏坐在屋檐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叶琳娜走到他身边落座:大概在三年前,就有公司的人出现在这里了。三年。别说实地考察,按照市场开拓部的效率,这里一应设施都该建成投入使用了,怎么可能还是这种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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