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天才俱乐部的#83找上门来,人偶少女抬起脸,眼睛是比紫水晶更昂贵明亮的。她邀请砂金、托帕和维里塔斯·拉帝奥,参加一场前所未有的测试。在最终开盅之前,没人知道答案如何。
后来想想,砂金问拉帝奥:你和螺丝咕姆是在那时候认识的?紫发学者看了他一眼,金色的月桂叶闪动着辉光,回答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和那群家伙认识的比你想象中更早,只是你与她从不过问。不过……现在来说,聊这个也无意义。
灰色的小浣熊对黑塔带来的人万分好奇,那双眼睛宛如灼目的、金色的太阳。而她也的确是初生的孩子,天真又理所当然的认为人们的相处模式就那么几种。她不明白相互背叛的理由,因着利益的缘故彼此捅刀,为了成就自我欲望而抛弃一切。砂金和托帕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就连维里塔斯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半瓶子水搁那晃荡,愚蠢又自大的庸人们,他更属意这样的人作为学生。
星语气雀跃:这次参加测试的还有大明星知更鸟小姐!三月七让我带一张签名回列车呢!砂金动作微微一顿,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那个烟火明亮的夜晚,那位天环族歌者湖绿色的眼睛。
她捎来一封口信,来自他在酒馆的朋友,卡卡瓦夏将流言的真实性如实告知。下一秒,砂金总监抬起头,恰巧与记忆中那双眼对视。好吧,不出所料,果然是花火这人。她以‘赔罪’的名头将这位给邀了来,信誓旦旦说上次演唱会没能给他带来好的结束体验,在模拟宇宙里想听几遍听几遍。
开拓者心说终结技开大是吧,嘴上唯唯诺诺不敢吭声,还指望这几位多给她捞几颗星琼。她恭恭敬敬请这群大佛移驾黑塔办公室,在装置图鉴那里待了一会,有关祝福、奇物、和星神的内容依次陈列其间,唯独关于太一的那部分是空着的。
这时他们就明白,这位(或所有)天才俱乐部颇为我行我素的成员,根本没将公司发出的澄清看在眼里。或者说,只要对研究有所进益,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她也不会放过。为了能够长期的合作,黑塔是会隐瞒真相的,毕竟真理不动不惊。
维里塔斯对星神的兴趣不大。他人生前二十余年里,为数不多进行过的研究,还是为了砂金的身世和来路。剩下两位根本不是搞学术的,新鲜完了直接开始办正事。下载角色,登入模拟宇宙。
他们没接触过模拟宇宙,所以黑塔也没跟这三位解释区别所在,只有被迫上帝视角的开拓者懵了圈。本次DLC拓展包放弃了先前模块区域的设计方案(花火请人听演唱会的计划宣告破产),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明亮的太阳悬在天空中。
啊。砂金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这里是……茨冈尼亚?怪不得。黑塔应该是和流光忆庭合作了。他迅速作出猜测和判断。卡卡瓦夏。他是这片宇宙最后一个埃维金人,也是「秩序」太一仅存的后裔,维里塔斯和托帕跟知更鸟都是来凑数的。但对这位天才来说,只要能够从中获取准确详实的数据,开拓者邀请几个人进模拟宇宙都不重要。
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
【撷来绿洲的叶,为您点缀冠冕,
您酣睡于卧榻,极光是您的吐息,
……
——就用这美丽的宝石啊,引日光捻线,用翠缎缠绕,象征您的安眠与苏醒!
……
敬爱您,敬爱您,
您悲悯的泪水养育了我们!】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砂金抬手按在心口,低声念了一句,转过头对其他三人坦然道:我知道,这是什么节点了。能让所有埃维金人齐聚在一处,一同唱颂祷歌的情况不多,因为在这片荒漠中,挣扎着活都很困难。
但这种情况确实是有的。他语气温柔三分。卡卡瓦之日。砂金试探往前走了一步,那瞬,仿佛玻璃构成的幻境轰然碎裂,幻觉似的、悄无声息般震耳欲聋。就像空白的画布被涂抹色彩,于是绿洲、湖泊和欢声笑语的人依次出现,长风吹过茨冈尼亚尚未死寂的荒原,悬停在上空久久不散。
穿着裙子的姑娘在湖边跳舞,衣摆上的金饰比日光更明亮,绿松陨石色泽苍翠得令人心惊。而她的眼眸瑰丽、发丝熠熠生辉,红粉面颊宛如娇美的花瓣。尔后,更多人加入这场盛会,尽情欢唱地母神的恩泽。那是一种几乎燃烧生命力的竭斯底里,宛如高声宣告这个种族没有明日的狂欢。
砂金站在原地。托帕有些担心,扭过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以至于明显到当事人忍俊不禁。他摊了摊手:放轻松,我亲爱的朋友,这对我来说早就没什么了。我对这场庆典毫无归属感。很惊讶吗?我怀念同他们一起的幸福,并非不断去回味对神灵的信仰。而这样的时日,我已经活过了。
他虚虚搭上那姑娘的手,那抹幻影与真实跨越漫长的光阴,在这片虚假的星空、伪造的命运之中交叠。他们旋转、对视,裙摆飞扬,巧手打造的金饰与*神体碎片*碰撞作响。此时此刻,天地静默,悄无声息。那名女性的同伴在不远处喊她的名字,于是她骤然止步,向太阳的辉光所能及的地方跑去。她的身影穿透砂金的身体,像是与他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星际和平公司高管瞪大眼睛。在金粉镜片的遮掩下,没人看清他的表情。
算啦。他捡起掉落在地的帽子,随手将其戴回自己头上,转过身瞬间听见有人吟颂祷歌。他们唱道:撷来绿洲的叶,为您点缀冠冕。您酣睡于卧榻,极光是您的吐息。流沙是您灿烂的发,宝石般的湖是您的眼!他弯了下嘴角,顺着唱道:日月在天穹中高悬……那是您璀璨的、永恒的心脏。
我的母亲死在这一天。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其余在场三人同时愣了一下。她是病死的。砂金语气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茨冈尼亚的基础设施太过落后,当我有能力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此地早已变成流沙埋骨的废墟。她死前依然唱着祷歌。
【我们不为您塑像,因您已在我等心中长存,
您的化身万千,您用那三重眼注视着我们,
敬爱的,敬爱的,至高无上的母神啊!】
砂金张开双臂,背对太阳,向共同测试模拟宇宙的诸位相识者走来。教授看出他精神状态亢奋的不正常,却也没出言阻拦什么。怎么说。对于一位在「虚无」边缘徘徊的自灭者来说,这种情绪比丧失所有意志要好得多。他敢笃定,这并非此人的真实想法,毕竟他们到底认识了这么多年。
他说得对。砂金语调轻柔、甜蜜至极,他面上还带着一点雀跃的笑:对我来说,妈妈正是地母神的具象化,你们知道的——噢,除了知更鸟小姐。
没关系。请继续说,砂金先生。知更鸟情绪稳定至极,虽然没放下助人情结,但的确足够尊重他人命运。于是当事人真的说了下去:因此,在她死后……我就当做母神从我身旁抽离了。祷歌中颂唱她化身万千,花鸟鱼虫、星辰河川,都是她的一部分,那我爱这万物犹如爱她,何必将她捧上神坛?我便砸碎了心中的神像,竟感到了一瞬轻盈的解脱,随即……是漫长近二十年的自我放逐。
解放。解脱。放逐。解脱总是轻捷的刀锋,深情吻过谁人颈侧。可若那一瞬未曾死去,白月光落在地上就变成了米饭粒,朱砂痣则化作蚊子血。
漂亮的东西,自是人人喜欢。可当明月沉海,山倾木朽,伊德莉拉的塑像也沾染污泥——那美丽的也将变得丑陋,不再被众生所爱着。祂被厌弃。
卡卡瓦夏说,只有您爱埃维金人,而我也同样爱您。他交出一份信仰作抵押,换来由地母神赐福的*好运*。她爱着抽象的人——爱着这个族群。当埃维金人死的剩他时,这份运气才会属于砂金。
维里塔斯捂着额头,终于明白这么多年,砂金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们遇见的太晚,此人已经学会把残破的自己塞进皮囊里,那些过往都可以被一句「自灭者」轻描淡写的掩饰。仿佛只有这样做了,他才不会露出狼狈不堪的一面。在他们面前,永远是那只抖抖羽毛光鲜亮丽的孔雀。
【风暴与沉雷并响,带来自天空坠落的碎星,
您的孩子睁开眼,用双手捡拾起您的神体,
——就用这美丽的宝石啊,引日光捻线,用翠缎缠绕,象征您的安眠与苏醒!】
天边炸开一声雷响。暴雨倾盆,打在模拟宇宙测试者的身上,却依然影响不到分毫。只有砂金站在原地,像是被这场跨越漫长时空的幻影浇了个湿透。托帕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转头扬声对天空道:喂,黑塔!你——。她没能将这话说完。
当事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俯身从泥沙中捡起一粒碎石子。也许是传说中*好运*的眷顾,雨水洗净它之后露出真面目,正是一枚绿松陨石。托帕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极致的寒意从脊骨往上攀附,她意识到某个可怕的事实。
这场跨越漫长光阴、时空错位的幻影,于此时此刻,终于变得切实可察起来。他们听到虚假的天空之外传来过分尖利的笑声,仿佛同邀他们一起见证结局的一瞬眩目。那样残酷的血泪,无法逃离的脚步声如影随形——阿哈竟一直在注视着他。
卡卡瓦夏。砂金。砂金总监。全宇宙最后一个埃维金人。半生离索,踽踽独行,在「虚无」边缘行将自灭的孤魂野鬼。他曾被「欢愉」所拯救一瞬,最终又阴差阳错的选择了「存护」的命途。
饶是这样的过往,也只寥寥数语书尽。他想起某个仙舟叛徒的遗言:凡人肝胆俱裂的挣扎,在神灵眼中,不过爱恨冷却后的浮灰!他放声大笑。
当年他拒绝了【酒馆】的邀请函,选择完成一场考核测试,「艾吉哈佐砂金案」是他的答卷。叶琳娜一腔赤子之心属实被骗得彻底,后来了解砂金此人是个什么德行,那他们仨不凑合过、还能离咋地?然而。此人操作过于放飞自我,诈骗手段令一众愚者啧啧称奇,结果临了翻车创进了公司……也不失更大的乐子。反正阿哈看得很满意。
比起那个捡他回来的朋友,这位星神显然对卡卡瓦夏更感兴趣,以至于迄今为止,依然在盯着他看。砂金觉得这是种:‘一般离谱的我不看,特别离谱的我非得凑个热闹’的心理。「钻石」和「翡翠」大概能猜出他的来历,公司不吝于找酒馆的麻烦,但他们并不想因此事,与一位令使对上。
尤其是「欢愉」命途的。假面愚者在这片宇宙中招猫逗狗,倒也不比那些「毁灭」的狂徒臭名昭著,但与其纠缠太过麻烦和浪费时间。砂金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绿松陨石,这来自天外的矿物色泽漂亮得无与伦比,竟能与他瑰丽眼眸一较高下。
他听到已死族人的呼喊,在狂风骤雨中驱赶受惊的牛羊回到驻地,大家为这场雨激动振奋。这是地母神的恩赐!【——】。卡卡瓦夏的母亲。她一定会在神明的注视下,回归至温暖静谧的怀抱!
她抛下了所有人。妈妈抛下了卡卡瓦夏。地母神只爱抽象的埃维金人。于是他摘下帽子,置于身前。一时天地寂静无声,砂金便开口唱道:【成群的牛羊在漫步,它们是您衣摆上的珍珠。丰美的水草摇曳着,它们是您发丝间的花环。长风刮过茨冈尼亚的荒原,这是您美妙至极的歌喉。】
埃维金人能歌善舞。卡卡瓦夏确实声音好听,但熟人也没怎么见过他开嗓,知更鸟一时为祷歌中含有的悲伤所慑。他在难过什么?如同她对「同谐」那样,对地母神的虔信?她觉得并不太像。
有信仰的人不会堕入「虚无」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比信仰更重要,而他曾经拥有过,如今却已失去了。是的。她太敏锐,太富有直觉,以及一点点经验和同理心。这使得知更鸟的猜测变得无比精准,并且……感到难过。她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命运昭示刀锋,在歧路的开始和结束恭候已久。
奈何心如顽石,然而人非草木。这句在寰宇中流传的仙舟俗语,宛如帝弓司命的神矢,居高临下贯穿每个人的心脏。【石心十人】分别有各自的来路,自也有不同去处——可将话再分明说一遍。
人非草木。恰如其言。时至今日,砂金总监已经不会再流泪,可他尚未成为*真正的*自灭者,他仍会感到痛苦万分。他在歌颂什么?地母神的塑像早已爬满青苔。卡卡瓦夏。卡卡瓦夏。他拥有的,仅仅是族人和血亲的爱,这教他去爱万物。
万事万物皆为地母神的化身。绿洲的湖泊是她明亮的眼,日月是她轮转跳动的心脏,她酣眠于卧榻之上,极光是她的吐息。他何曾哪时不信神?
「秩序」的后裔,「存护」的叛徒。砂金缓缓闭上眼睛。可无论他选择哪条路,起点和终点都是因为爱。他爱死去的族人,所以要虔诚的信仰母神,他爱诸位亲友,所以试图存护他们的前路。
【您赐予我们甜蜜之名,
您赐予我们美丽的眼,
您赐予我们吐露话语的口舌,
您赐予我们能向万物索求的诡计,】
可这些,又真的为谁,带来了什么?他们一无所有,被世人‘赞誉’为野心勃勃,只有利用祷歌中唱颂的这些——才能得到生存的必须条件。只因手中没有毫厘可取。一路从奴隶死刑犯向上爬到职级P45总监的砂金,好像什么都已拥有。可须知一点,他们【石心十人】,内里总有欲壑的空洞。
他转过身,与面色复杂的两位好友对视。与职级相同(目前比他低一级)的托帕有所区别,维里塔斯·拉帝奥并不十分了解战略投资部的内部等级结构——足够聪明的学者也知道:我不该问这个。
但托帕却明白一件事:如果砂金所求的东西已然到手,羽毛亮丽的孔雀就不会停在这里。存护令使【钻石】将权能一分为十,他们交出各自的抵押物,自我、前程,珍视的东西……以此来换得机遇、希望,和渴望的事物。她不知道卡卡瓦夏想要什么,也不过问他交出了什么,萍水相逢者不必多言。他们笃信「存护」的理念,却并不信仰琥珀王本身,万分警惕彼此,并绝对承认每一个人的思想和选择。多怪异啊。可又是人之常情。
未有同行者亘久不变。埃维金人是血脉牵系的族群,至今也诚然分崩离析,一个一个从卡卡瓦夏身边离去。直到姐姐死去的那日,潮水一样的悲伤终于将他一口吞没,静默的、无声的,就像一片雪花融化在海里。雨,无尽的雨。山的那头有什么?他再次听到长风呼啸过茨冈尼亚的荒原。
卡卡瓦夏想到寒光凛冽的尖刀,鲜血宛如任君采撷的甜美朱果,有种铁锈味在胃里翻涌,幻觉般在嗓子眼里蔓延开来。他们的皮比纯洁的羔羊更细腻,他们的骨比野兽的更坚硬。火光之中,卡提卡人举杯共庆欢筵。砂金讨厌商业场上的应酬和灯红酒绿,托帕和维里塔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缘由。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当这个词划过学者脑海的一瞬,他几乎要痛恨起自己来了,维里塔斯想要干呕、却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在他几欲被真理碾碎的那一刻,年少的来路就已经不重要了,只剩去处无比清晰。他要所有人都有来路和去处,为此需得消解庸人们的愚钝,才能点燃一支火炬。于是执灯者永远保持理智,为人照亮一隅前路。人非草木……奈何人非草木。他并非不会低头看人的星神,拉帝奥教授有着崇高之愿景,自身却仍要到茫茫人群中去。
当他意识到:理智无法概括感性,思考无法统领真相,他们能做的只有——去见证这一切。没有数据和论文,不必思考来路和意义,那是作为一个人最本真的共情。他的目光终于穿透那些记叙文字的轻薄干净纸张,看到背后蔓延了数个琥珀纪的鲜血和仇恨。维里塔斯·拉帝奥。他时至今日才明白:卡卡瓦夏同他近乎说笑的过往,和叶琳娜对生老病死的恐惧,那不是寥寥数语能概括的。
世上有这样一种人:会因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幸福;也会因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当他们从酣眠的长梦中睁开双眼,就再也无法对其视而不见。看哪!还有这么多人都在挣扎着活,我如何能安心(陷入虚假的)死?知更鸟就是这样的人。她少时希望有理想国和乌托邦,人们在其中各司有位,然而幸福无法同质。如此说来,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去解救苦难中的同胞了。
理想国。乌托邦。苍翠的树生长出繁茂的枝,背面是漆黑的夜,仅有边缘流泻微光。将要失去声音的鸟儿——本该一起飞向未来的鸟儿——有一只从美梦中挣脱了——而另一只?黑塔空间站的模拟宇宙图鉴里,有一件奇物,名为:天外大合唱。
梦的背后是一首狂想曲。它混乱、纷杂,不堪入耳,只因失去了那至高的统领。就像这一地鸡毛的命运。卡卡瓦夏未能如愿死去,但他可以让奴隶主是死的。在深夜,他终于杀掉了那个男人。
祷歌唱至尾声。
【您为我们降下雨水和赐福,
敬爱您,敬爱您,
您悲悯的泪水养育了我们!】
在暴雨中,茨冈尼亚升起极光。是「欢愉」星神小小的玩笑。砂金抬起头,他望着天空。在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里,埃维金灭族的那一日,雨里是不可能出现极光的。有人这样说:我们要光荣的死去。于是他决意赴死,灵魂化作飞鸟,将越过群山,去到山的那头去。那是卡提卡和天外来的黑衣人都够不到的地方,净土般的应许之地。
命运又一次捉弄了他。他变成【稀有商品】被人贩卖,被刻下烙印,与同命者厮杀,最终弄死了奴隶主。(自称)路过的假面愚者将现场所有存在的痕迹抹去,带走了行将自灭的35号,用「欢愉」将他从「虚无」拉回人间。细细想来,那竟是他充满血色的前半生里,除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称得上最幸福的几年。尽管差点被养死。
平心而论,并非所有愚者都是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乐子人,但这倒也不算刻板印象。卡卡瓦夏在酒馆混了几年,拒绝了前辈抛来的橄榄枝,完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考核。艾吉哈佐砂金案。所有人为他高超的骗人手段拍案叫绝,没成想这小子一通操作,反手把自己送进了公司。谁说他朋友不是故意留下的破绽呢?你永远猜不透一个「欢愉」命途的行者在想什么,如同「神秘」的迷思之雾,实在难以捉摸。她永远是笑嘻嘻的模样。
卡卡瓦夏可笑不出来,他在公司扮了一段时间阴暗蘑菇,倒是忽然被人拉出来暴晒了。雪发挑朱的姑娘像只小鸟,她说:卡卡瓦夏。卡卡瓦夏。
那枚命运的齿轮,终于在这刻严丝合缝的接轨。
托帕沉默地与砂金对视。此人是个天上地下难寻的绝世大骗子,当年和她初见时的一切几乎都是假的,只有身世和背景故事掺点真。但她在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如果就连这些也是假的就好了。
那将无人为此难过。然而只有长风吹过茨冈尼亚的荒原,那枚命运的骰子终于悄悄的、无声的落地了。答案如何?每个人都知道,谁都不过问。
开拓者捧着满手的星琼,不知所措,在思考是否要分给砂金一些。当事总监笑出了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小浣熊的发顶,那双美丽的眼睛有着和宝石一样的光彩。他的声音很轻:那些都是过去的故事,而你的「开拓」之旅永不停息,不是吗?
是的,是的。八音盒转动着,发出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星穹列车也有只一模一样的。那是来自匹诺康尼【家族】的邀请函,现任梦主真是好气量,直接将这东西送到了战略投资部主管「钻石」的手里。维里塔斯将一碟点心重重放在砂金面前,把他手上正在回血倒流的针头拔了下来。
砂金恍然回神。自打从模拟宇宙出来之后,此人七天未进食水,托帕忙着帮他处理工作,待到发现时,这位已经晕过去了。她沉默良久,上手把他嘴掰开,倒进去一支营养液。还是荔枝的,她在家乡时最喜欢的味道。当年小姑娘的快乐属实很简单,比别人多一块的劣质糖果,或抢到了心仪口味的营养液。但此时此刻,她确实很生气。
她亲爱的同事被绑去了公司的医疗部,转头看见进来的主治医师是维里塔斯,学者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显然什么都不想说。托帕作为罪魁祸首的「帮凶」,拉帝奥也同样没个好气,让他想起几年前这两人去取一颗星核的任务,这默契用在哪里不好?有这样的冤种朋友,他自认倒霉。
好在砂金除了濒死没什么大事,基石的力量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最后还是托帕一句话,把这人从不眠不休的状态拉了回来:你还要靠这枚「砂金石」当筹码呢,别搁这乱浪费它的作用,好吗。
维里塔斯打出一个问号,这俩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疯子又打算干嘛?但估计没好事。他把看起来过分理亏(但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托帕也抓到了客厅,决定在出发去匹诺康尼之前,先把自己知道的内容和他们讲一讲,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匹诺康尼曾经是公司的边陲星狱。关于这点,砂金和托帕都是清楚的,否则不会说这是一笔历史坏账。当年因为忆质浓度过高的联觉梦境,最终爆发了一场叛乱,掌控那里的星际和平公司没能成功镇压。说实话,从这个角度来讲,在场三人还挺认可反叛者的行为,尽管这有些黑色幽默。
只功过留待评说,后来者也是有思想的人。
后来公司曾数次试图夺回匹诺康尼的所有权,均以失败告终,砂金啧啧称市场开拓部这也太暴力了,果然还是得让战略投资部来。托帕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帝奥砸过去一根粉笔头,挨打的人虚情假意鬼哭狼嚎,说我绝对要推广上市一款能自动避障的电容笔!学者让他滚出去,毕竟技术研发部目前他说了算呢。
什么倒反天罡。砂金揉着脑门,此人自知理亏根本没开盾,教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闭了闭眼才继续往下说:匹诺康尼有五大家系,他们并不是最开始就信仰【同谐】的,但无论过往经历怎样的变化,至少表面上他们虔诚的信仰着希佩。
好吧。砂金说。我只需要给公司撕开一个能够入驻其中的口子,为什么教授你要给我讲匹诺康尼的历史?拉帝奥看了他一眼。听着。你和她上次发生的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回,该死的赌徒。
总之,维里塔斯按着砂金和托帕粗略补了一下匹诺康尼的历史,但因其脱离公司体系良久,具体内部情况仍是未知。不……也不一定。他还有一枚谁都不知道的筹码,鸢尾花家系的天环族歌者。
那位寰宇皆知的大明星:知更鸟。
但若非必要,砂金无意通过这条线得到什么,否则他此行前往匹诺康尼,则毫无意义。他必须得承认,在工作之外,他对这片梦想之地,抱有一些*私人的兴趣*在内。生命因何而陷入沉睡?以公司的技术力,不可能无法破译这条讯息,于是他明白「钻石」以希望以更温和手段解决此事的理由,令「欧泊」将这趟任务交给了他。无论结局该当如何,他们给他一个*实现夙愿*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从模拟宇宙里出来之后的状态看起来太糟糕,让他们怀疑我是否还有工作能力了。他这样想。砂金打了个哈欠,望向舰船窗外无垠夜色,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和托帕完成任务返程时,两人所看到的景色。只记得那时所见:群星烂漫,清光如水,蜿蜒迤地,流淌出银华的河。家族可没有这般静谧的梦——至少那是不对外开放的,毕竟来宾怎么可以在美梦里受伤?
哈。一语成谶。砂金对上灰色小浣熊那双惊喜的眼睛,于是露出一抹笑容,转头和前台人员说了两句。当她还在为难之时,那位*匹诺康尼最英俊的男人*姗姗来迟,为星穹列车解决了这个问题。
好。OK。Fine。既然如此,砂金无意再插手多管闲事,拿了房卡前去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出所料的,开拓者正站在入梦池前,安静地,没有说任何话。紧接着,她恍然回过神般,脸上还带着如梦方醒的惊愕。星脱口而出:砂金先生——。
嗯,是我,发生什么了?砂金回应了她。开拓者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来到这里之前,做了一个「梦」……很古怪。她看到眼前的金发青年笑起来。啊。是吗。哎呀、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没变:朋友,游戏已经开始了。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抬手猛然摘下墨镜,露出那双艳丽的眼睛:和我做笔交易吧……你无法拒绝。没有理由,也没有余地。
星条件反射般瞪大了眼睛,看到他抬起手,轻柔将自己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筹码已在她手。砂金语气意味深长:星核小姐,这次我将赌注押在了你的身上……我会满足你的需求,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他转身离去,门扉在身后遮掩,发出细微一声咔哒。明亮的走廊里,他与人对峙着。
黄泉。这位自称巡海游侠的来客,和他本质上其实是「同类」。她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我属实没想到……公司的高管之中,居然还有一位隐藏的自灭者。砂金露出与平日无异的笑,这片宇宙最后一个埃维金人的眼熠熠生辉:被掩埋的,就是没发生过的,世间常理,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而佩刀之人,总要斩落些什么……就如同赌徒不耗尽筹码,便绝对不会下桌。黄泉反道。我言尽于此,不要对她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是忠告。
哎呀,哎呀。砂金走在匹诺康尼黄金的时刻,这座不夜的梦境流光溢彩,像是一触即碎的浮光掠影。公司。星穹列车。流光忆庭(也许这只是忆者的个人意愿)。还有……假面愚者和【家族】本身。这可真是太热闹了。所有人都为钟表匠的遗产而来吗?也不尽然。但他的确想要一个答案。
这是他此刻与花火对峙的理由。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人带着他去看了知更鸟的演唱会,又拿枪抵在他的脑袋上,将他押回了公司。假面愚者咯咯作笑,却拒绝告知谜底。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她这样说着,眯起眼睛,看起来很愉快。
清楚什么?砂金沉默了下去,再转头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好吧。事已至此,先去喝一杯算了。
惊梦酒吧欢迎所有人的光临。猎犬。治安官。他听见有人说:一位公司使节、家族的座上宾,你可没理由找上我。于是砂金笑了,眼中光华流转氤氲,他摇了摇头:不,我正应该出现在这里。
加拉赫先生。他张开双臂,作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浮夸模样,看得眼前这人脑袋疼,把一杯调饮放在吧台上,示意砂金落座。我们亲爱的总监从善如流,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有些过分甜蜜的笑。
她不再能唱歌啦,先生。砂金语调轻快,而两人心知肚明,话里的「她」是谁。他讲故事一般将某些事娓娓道来:准备为谐乐大典献唱是知更鸟小姐是个哑巴,真是天大的笑话……但仙舟有个典故说得好,当你想要开一扇窗时,就告诉所有人将打破一堵墙,他们就会允许你开窗了。对吧。
你最好学会珍惜生命,小子。加拉赫沉默不语半晌,点起了一支烟。我也可以是死的。砂金向对方展示自己美丽的精神状态,悠哉悠哉一口干完了杯中的酒。调饮手艺不错嘛,我亲爱的朋友。
我似乎没有必须要杀你的理由,加拉赫说。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确认是我的?一场深蓝骗局。砂金笑眯眯。可能你有所不知——天地良心,在正式加入公司之前,我真的考虑过当个假面愚者的。
我放过了那个偷渡犯。加拉赫叹了口气。但你找上我这条被拔了牙、又抽了脊椎的老狗,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为钟表匠的遗产而来——恕我送客。砂金话接的很快:而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加拉赫不禁一愣。砂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晃了晃空杯,示意对方:能不能给我再来一杯?这倒也没什么。猎犬家系的治安官给他满上,听到此人轻佻的说,就连我也死不掉呢。
当时。他对上一双赤金的瞳,目光下移,是冰冷的黑洞枪口。砰——!子弹出膛,金发青年眉心绽开血花,维里塔斯·拉帝奥面无表情望着他,直到此人最终失去声息。砂金自入梦池中睁眼,撩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选择一口吞下数粒安眠药。
自灭者就是好,倒头就睡。他笑眯眯地看向拉帝奥,拖长了足够甜腻的声音:教授——你这下该消气了吧。维里塔斯强忍戴上石膏头的冲动,只是给了一个白眼:【家族】把你的东西都扣下了?
当然。砂金从容不迫。从礼金——到和我生命等重的基石。他像是很高兴般笑起来。拉帝奥的语气不咸不淡:我也没见你如何将命放心上,赌徒。
毕竟家族的美梦中不存在死亡嘛。他试图强词夺理,被友人一语点破。这里有属于「秩序」的力量,你自己说的。为何信奉「同谐」的家族美梦中会出现独奏的旋律?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的猎犬显然不知道这段小插曲,砂金也无意向他过多解释什么,在加拉赫莫名其妙的看神经病的目光里离开了酒吧。随即,公司的使节赶场子似的来到*某个*案发现场,在入梦池忆质的微光里沉默下来,看起来忽然显得有些太过孤寂。
砂金先生。有人喊他。来者有双金色的眼睛,明亮、璀璨而温暖至极。一场死亡。一个首次发现人。一位被邀请来的见证者。一段被忆者复现的记忆。大明星闭上了那双湖绿的眼,那曾让埃维金人最后的孑遗想到茨冈尼亚的绿洲,而今她悄无声息的躺在入梦池里,像是一片叶子飘下来。
开拓者攥着一枚硬质的金属圆片,这东西沾染了她的体温,顽固的硌在掌心里。筹码。属于星际和平公司高管的所有物。星吐出一口气,对砂金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在表示拒绝的意思。
「可你也是在『虚无』中挣扎着沉沦的人啊。」
不过。比起黑天鹅,他确实没那么可信。砂金心情颇好的推开门,‘噢!’了一声,像只恶作剧的猫咪:教授,你那过分英俊的石膏头呢?学者甚至懒得让他解开阿基维利陨落之谜,干净利落为他指了一条明路:滚。公司高管真心实意的叹气。
星期日想见你一面,维里塔斯说。哦?砂金歪了歪头,学者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说你的发现吧,该死的赌徒。于是他们走在通往朝露公馆的路上,金发青年将目前所知悉数道来:那位自称黄泉的【巡海游侠】是个虚无令使,而整个匹诺康尼充满着「秩序」的气息。
我以前不知道那份力量是什么,去过一趟模拟宇宙才明白——。等一下。维里塔斯打断了他。「虚无」怎么会有令使?砂金耸了耸肩,简单解释两句:这人和我一样是自灭者,但她在这条路上走的足够远,而我选择了「存护」。懂吗,教授?
这样的个例只是少数,几乎可以说没有。拉帝奥换了个话题: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存护基石和行李被扣下,你真的想好应该怎么办了吗?
说实话,没有。砂金坦荡到让维里塔斯想转头就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在微型沙盘前给出了星期日需要看心理医生的评价。另一位当事人默默说道:上次听你提这个意见,还是对我说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甚至是全部的)人都有病,包括我自己。拉帝奥拨动了沙盘上一比一还原的机关,听见砂金在弹珠机里拖长了声音大喊:有——病——那——就——去——治——啊——!
说得很有道理,零分!这个世界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愚钝之人,正是因为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拥有病症,又或不愿意将其根除。维里塔斯简直想再翻个白眼,还是把砂金从沙盘里放了出来,此后通往朝露公馆的路没什么障碍,看来星期日没打算太为难他们,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测试*。哈。
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维里塔斯·拉帝奥和星期日各取所需,只有砂金在同谐的影响之下连站立都踉跄不稳。待到学者离开之后,背手的橡木家主语气不咸不淡:别装了,情况根本没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