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8琥珀纪初 命运观测日志艾利欧/卡芙卡
未知世界线剧本无关权且作此记录
关键词:匹诺康尼、梦境。
主要角色:【星际和平公司】砂金。
重点事件:「卡提卡-埃维金」大屠杀。
(纸张边角有猫爪形状的墨迹?)
实际上,这确实是一份很有趣的记录。在【晖长石号】上,翡翠同流萤说得不假。星核猎手——我们,都是一群背叛命运的人。大概能猜到,艾利欧为什么托我替他写下这份文档,尽管我们所有人都见惯生死,但还是追逐恐惧之人最难动容。
在最终的愿望实现之前,我也会帮他做些这样的事。艾利欧告诉我,这次观测的主要角色是【公司】的P45总监高管,名为砂金。尽管我对非任务目标并不关心,但银狼塞给我一份资料,说星那孩子和他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流萤亲口述说的。好吧,真是幸运的孩子,无论从哪方面。
记录一:命运露出狰狞的獠牙。
【有一说一,砂金真心实意觉得,匹诺康尼这地着实邪门。巡猎的流星,虚无的刀光,记忆的留存。星穹列车是击败神主日,拯救了这片梦境的大英雄,知更鸟慷慨将晖长石号赠予这群人,而他甚至不曾进入太一之梦。教授对他的特殊深表兴趣,最终找出了博识学会资料库一份尘封多年的文件,它因毫无事实依据被否决,撰写者后来被发现是个试图杂交番茄和鸡蛋的美食爱好者。
它的标题是:《论茨冈尼亚埃维金氏族本土信仰与「秩序」太一的关系》。没人会关心一个湮灭在黄沙的文明,除了写诗的文学家和神经病一样的学者。维里塔斯当年觉得这人的学术水平如何尚且不知,信这玩意的自己倒应当回去重修了。
直到他认识了螺丝咕姆,对「差分宇宙」提出了一些建议(尽管这位天才坚持称为合作),才有幸一睹黑塔在空间站留存的图鉴装置。然后。拉帝奥在对方允许之下,带走了一张照片的投影。
图像内容暂且不提,总之,教授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我可能和撰写人一样疯了。砂金彼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偷偷和托帕讲小话,被一根电容笔砸在脑门上(没来得及开盾),转头看见翡翠笑眯眯。被抓包了,惩罚是晚上的火锅少吃一口。
星期日的计划覆灭,这片梦境失去了「秩序」的力量,也无法再拒绝死亡的降临。那我又缘何在做梦?无数次、他尝试通过更平稳的方式,进入那名为流梦礁的地方,却一无所获、徒劳无功。
我在做梦。我们亲爱的砂金总监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点,只因思维是沟通文明的巴别塔,而梦是他去见故人的唯一船票。他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那些模糊不清的脸,听清带着颤抖的呼唤,说的却是:卡卡瓦夏,离开这里,不要回头。别留恋故地。这话是姐姐说的,他知道,却仿佛奇物天外大合唱那般,化作无数记忆中的声音重复着。
我应该做什么?我需要怎么做?回忆中好像很少有这般饱腹的滋味,以至于他曾经为了一口没吃完的饭而进食到呕吐,睁眼是彼时还名为叶琳娜的姑娘劈头盖脸的埋怨,尚且听得出她嗓音中的一丝后怕。为什么会这样呢。人与人的悲欢本不相同,后来托帕坦言那更像移情:我畏惧生死。
她畏惧生死。作为搭档,托帕却有和砂金完全不同的处事手段,她不喜欢博弈和阴谋诡计,更偏爱稳妥的计划。就像那句俗语:鸡蛋要放在两个篮子里。她在死亡的阴影中长大,不曾屈服于它的威胁,却更懂得生命的可贵。环境是会塑造人的,她无法指摘自己的朋友,因为了解过那骇人听闻的屠杀血案,哪怕浅尝辄止,也触目惊心。
「卡提卡-埃维金」大屠杀。暴雨终于伴随轰然炸响的雷鸣落下,很久以后,已经不再叫作卡卡瓦夏的砂金才知道,这样干涸的土地降下雨水,并非一种恩赐。它象征可能到来的危险、灾厄和死亡,然而……在这片大地上生存的人们并不明白。
他们不会明白。一个甚至连自身文明都难以保全的游牧民族,靠着此间风云变幻吃饭,能凭借的唯有经验。而经验告诉埃维金人们:下雨会带来水源,我们便不会死去。地母神的故事为天象带来传奇的色彩,每一代都将其庄严地口耳相传。
也许是阿哈的又一场恶作剧。砂金曾经拒绝过酒馆的邀请,放弃成为假面愚者,反而踏上了存护的命途。花火带着戏谑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桑博也劝他弃明投暗,大抵如果投票决议被剥夺石心十人的身份,欢愉星神能来庇尔波因特接人。
他幻觉般尝到一丝甜味,不像糖、不是蜂蜜。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掠而过,刀尖划过愈发迟钝的神经末梢,没能割断。于是尖锐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开来,一粒灰白的小石子,穿透了他的心脏。
命运的骰子无声落地,回忆潮水般纷至沓来。】
批注(萨姆):尽管星神不存在感情,阿哈的某些有记载的行为,倒也很类人了。这同样算「命运」的一部分吗?艾利欧居然还写这样的记录。
批注(卡芙卡):不够优雅,不够美丽……但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和斗争,也拥有独特的魅力。
记录二:荒野上流淌的歌啊。
【在卡卡瓦夏颠沛流离的前半生,未可知的灾难降临之前,他曾有过一点幸福的时光。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却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奇妙而又难以想象的一件事:砂金居然两者兼有之。
家人。祝福。祭典。卡卡瓦夏过早地学会了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什么,因为天平另一侧是更重要的东西,理想、母亲的遗物,还有生存必须的食物和水。很多事情所象征的意义,它们比一个埃维金人重要太多,于是孩子的一条命也无足轻重。
他在爱里长大,哪怕现实中的埃维金,是痛苦浇灌出的花。卡卡瓦之日是虚幻的、空茫的,聊以慰藉的希望,而他是虚妄中被造就的真实。后来他盯着星期日金蓝色的眼睛,听见这位橡木家主慢慢地说:你只是很幸运的……恰巧真的很幸运。
仅此而已。那些赞颂都是幻想的浮木,思维是毫无地基的凭空蜃楼,埃维金人一厢情愿的相信着地母神。他们的祭典盛大,为信奉的神灵献上翠石金线编织的轮回扭结,在群山的怀抱、她的卧榻上歌舞,赞美她赐予的生命和那丰美的绿洲。
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时刻,那时族群和家人悉数在身边,歌声随风传出去很远。宛如长风,又犹如暴雨,紧紧缠绕灵魂。有人问他:会惧怕死亡么?卡卡瓦夏迟疑着,那是个很漂亮的埃维金姑娘,他踌躇喊了一声姐姐,于是此人放声大笑。
她是他姐姐的朋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卡卡瓦夏一样,跳舞时裙摆和金饰一起飞扬,绿松陨石熠熠生辉。她笑嘻嘻的,说,又有谁能不怕死呢,这条生命是她赐予我们的,自是珍之待之。
卡卡瓦夏紧紧攥着掌心里的护身符,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明白大人们想听什么。他的迟疑并非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因他理解自身性命与一只死去的鸟儿无甚区别。言尽于此,走在他前面的人会补全答案,于是许多东西都能这样被粉饰太平。
曾经如此。后来也是。但更多时候,溺水者的声音被淹没在洪流中,呼救无声,不得其法,只能怀抱稻草而死。在希望中哀哀戚戚死去,竟也不觉痛苦,仅仅后人得见此事,便慨叹世事难料。
世事何其难料。在暴雨中,她说我们要光荣的死去,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卡卡瓦夏就那么注视着她,被打湿的金发贴在脸颊上,像是绒毛被打湿的小鸟。会挨饿受冻。会颠沛流离。会死在不知何处荒野。只有少数个体才能存活,这是极幸运的,而人们将侥幸活下来的它们,称为族群。
公司为收复匹诺康尼而来,最后结果倒还算尽如人意。在理念的争端中,星期日曾说,当第一只鸟儿振翅,人们对它的期许,是从此不再有雏鸟坠落大地。但很多时候,着眼于一时的迷茫,就会忘记前路的……更多困难。饥馁。风雨。天寒地冻。象征灾厄和死亡的阴霾,从来都如影随形。
学会飞翔,并不意味着摆脱了梦魇,在飞起来之前,有更多同类死在黎明前夜。人们只看到最终的成功,却不知晓背后的失败和死,于是他们将所能见的捧上高台,以此作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那些没有天赋的,不具备力量的雏鸟,从最开始就注定死亡,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放弃了吗?如果只有幸运者才能跌跌撞撞的活下来,在这片宇宙中颠沛流离,这样的生和死有何意义,挣扎与努力也徒劳无功。仿佛一切都坐等命运的垂青。
卡卡瓦夏是幸运的孩子。无数声音告诉他:你是被地母神爱着的人。所以他是海啸来临时,唯一拥有一小片落脚礁石的天选者,哪怕他在成年之前根本没见过海。那一夜鲜血汩汩而流,铁锈气充斥碧波荡漾的绿洲,有熟悉的人死在他眼前。
姐姐的朋友。他的族人。她有一双巧手,编织出的轮回扭结精巧美丽,然后系在卡卡瓦夏的手腕上。而今,他的绳结掉落下来,在她尚未冰冷的身体上支离破碎。他看到卡提卡人眼中几近癫狂的笑意,带着他那时尚不明晰的东西,后来的砂金心想:那竟是和我这个赌徒别无二致的疯狂。
他攥住破碎的,尖锐的石刀,高高举起——】
批注(银狼):喂,断章不是个好习惯。
批注(刃):这可并非什么话本。
批注(卡芙卡):好啦。聪明如你,又知晓命运是个什么德行,难道还猜不出后续发生了什么?
二次批注(银狼)回复(卡芙卡):别,这片宇宙比朋克洛德新出的全息感官动作游戏还抽象。
记录三:当你在路上捡到一支枪。
*切记不要对着空处扣下扳机。
【你听过契科夫之枪吗?一种创作手法,用来讲故事。当第一幕出现了某样东西,而它看起来似乎毫无用处时,它总会在最后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粒小石子。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它确实称得上一句小巧玲珑,那是一把断掉的石匕。卡卡瓦夏拼尽全力,高高举起那把刀,将它捅进卡提卡人的心脏。他面上浮现出错愕、惊诧,以及席卷而来的狂喜。他在笑什么?两个氏族的纷争以鲜血开始,就必将以白骨结束,此后经年,唯一的幸运儿一无所有。除了痛苦,他什么都得不到。
莫大的嘲讽。浓重的悲哀。卡卡瓦夏意识到:我没有家了。这份悲痛宛如黑暗中的脚步声,它如影随形,但要在很久之后,才会被一遍遍拿出来回味反刍。直到他一无所有,将命押上赌桌,从最底层的奴隶成为光鲜亮丽的总监,才能明白的一件事。一个很可怕的秘密。幕后痛苦的真相。
他跨越无数光阴,置身自己年少时曾最恐惧的一人的躯壳中,张狂大笑着任由那支离破碎的刀锋捅进身体。他心说:既然如此,那就……愿我的诡计永不败露。很多年后,你会在长久的迷惘中明白真相,命运化作精巧的闭环,你的命定死因。
多年前的一把匕首,幻觉般的子弹正中眉心。
他不曾讥诮那时的自己足够天真,也没有嘲讽卡卡瓦夏此后颠沛流离的前路,只因这路是他亲身走过的。正因为他走过。恰恰如此。砂金没有资格,更不愿指责埃维金幼童的茫然与不惜一切。
迄今为止,他也仍将生命当作场上最先抛出的那枚筹码,哪怕两位好友跟他争吵无数次。托帕曾坦言她畏惧生死,担心砂金安危也不只是同事死了很麻烦,还要联系殡仪馆一条龙,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寿衣如果做得太夸张,她和教授都不好意思参加葬礼。砂金望着她坐在床边念叨,很安静地颤了一下睫羽,只是这样想道:那么。有某一刻,你只是纯粹的不希望我死去吗?叶琳娜。
真心对商人来说太奢侈。公司盛产资本家,渴求谋取利益,但并不收割灵魂。他们是自由的,躯壳却被困在人间,为信用点、为吃饱饭,甚至只为了能活下去。彼时失去名姓的35号听见翡翠念出他的名字,卡卡瓦夏,他是被地母神祝福的孩子。他说:我要和你赌,押上我半条命的价格。
重复一遍,也许「虚无」派系的混沌医师会对灵魂这玩意更感兴趣,践行「存护」的公司不需要它。理所应当的,翡翠拒绝了他,贪婪的蛇不是来自地狱的浮士德,她需要价值,并非某种意识形态上虚无缥缈存在的东西。因为卡卡瓦夏的人格不值一文,所以他得到了尊重,(除建议去找拉帝奥教授治疗的精神病之外)没人会无端咒骂路边的野草,街道两旁的路灯。他只是不重要。
名誉。人格。那都不重要。公司只看利益,将一颗又一颗星球纳入商业版图,将所有得到的献给琥珀王。卡卡瓦夏怀抱困惑,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砂金。艾吉哈佐砂金案。他不知这是嘲讽亦或包含恶意的赞扬,但他明白,黎明前的长夜有无数人死去,无论好与坏,得先振翅飞上高天。
没人在意一株野草。但有人会怨憎一个看似一无是处的(曾经的)奴隶,渴望能被慧眼识珠一步登天,哪怕到底不过随处可见的泥灰瓦砾之流。
他沿着命运的轨迹,一步一步往上爬,万代群星也只是沉默。对于砂金来说,所有重要的人早已死去,若他有朝一日死于好运扼喉,就是该去见他们的时刻了。但他偏偏又太过幸运,哪怕自称被地母神赐福的孩子,能结识两位友人,也是在他心中能排前列、一等一的好事,他幸莫大焉。
托帕到最后单方面吵架累了,转头扬声对门外喊了一句:教授——你看他!砂金沉默片刻,从床上窜起来就想跑,被他的好搭档一手制住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正对上紫发学者面无表情的脸。
他放松身体,放任自己摔回柔软的床铺中,埃维金人瑰丽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砂金说,欧泊将这次收复匹诺康尼的任务交给了他,托帕扑上来把他打了发胶的头发揉成鸟窝,气急败坏道那你还在伊伊玛尼喀这么折腾自己?你有本事干这事有本事回答我啊?!当事总监满脸迷惑,他确实发了个大疯不假,但这位又是怎么知道的。
维里塔斯把药片和粥重重放在桌子上,吐字都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咬牙切齿:翡翠给她看了档案记录。砂金总监有以下六点想说。……。他完啦!
于是此人被压着养伤至临行的前一天,他连人带行李被托帕打包上星舰,拉帝奥无视了他的抗议和挣扎。果不其然,此人一到匹诺康尼就成了只孔雀,基石被扣也影响不了他花枝招展的作风。
公司。星穹列车。假面愚者。橡木家主。巡海游侠。星核猎手。虚无令使的一刀。诸般过往自他眼前流淌而过,生命是一条短暂的支流,终究要回到奔涌不息的江水中。死亡痛彻心扉,只因在这片梦想之地里,他是不做梦的人。无梦之梦。
当他在黑与白的罅隙中睁开眼,他看到一抹血的鲜红。断裂的石匕捅进心脏,带来一种近乎于陌生的疼痛,他看到一张稚嫩的脸。早有猜测。未成定章。在克劳克影视乐园的犹疑像雾霭被风吹去,那张脸,属于埃维金人的眼睛。曾经的他。
于是砂金抑制不住的大笑,像是赢下了一场惊天赌局那样,在卡卡瓦夏迷茫恐惧的目光中,享受着濒死的快感。他曾经怀抱困惑,认为那是对他晦暗前路的讥讽,便一路跌跌撞撞颠沛流离,在生死之间挣扎沉浮。他不会死在那人的目光里。
今时今日,他才明白,不是这样的。他欢欣鼓舞的迎接死亡,没有令使,没有八方来者,没有满席看客,唯有风雨,唯有极光。然而。也只这一夜,竟比匹诺康尼的揭幕表演,还盛大的多了。
这场生死轮回,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为何无人泄密?也许,每个走到这里的砂金,都这样希望:愿我的诡计永不败露。
你永远不要知道,卡卡瓦夏,你杀死了另一个自己。
他闭上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批注(刃):死亡,真令我羡慕……
批注(艾利欧):喵。?
记录四:那足音如影随形。
场景A①: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你会选择它吗?
但我也从未拥有选择的权利,砂金心想。唉,命运弄人啊,他当时这般感叹,此刻也说着一样的话。黄沙扑面而来,带着将要落雨的气息,不被任何存在知晓的幽魂,站在过往与真实的罅隙之间,望着一无所知的人们。纯洁的羔羊。被献祭的供品。掩埋在星际和平公司播报中的泪水和白骨。还有——还有那流淌在血脉燃烧至今的恨意。
他身上披着斗篷,却没戴帽子,于是露出那双颜色殊异的眼睛。在这里,他不是被母神爱着却被所有族人抛弃的孩子,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失败者。他只是。他说。你好呀,朋友,我叫砂金。
你来自别的部族吗?好奇怪的名字。有着与他同色鲜艳瑰丽眼眸的小姑娘抬起头,于是砂金半蹲下来,听到她一本正经的说:但很好听!你运气可真好呀,正巧赶上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集市呢!
好运。砂金太熟悉这个词,很多年来,它几乎都是饱含着嘲讽和负面情绪用在他身上的,包括他自己。卡卡瓦夏过早的明白:地母神从不存在。
他万分认可星期日的话,那位橡木家主评价他‘只是恰好很幸运的真的很幸运’,砂金赞同这点。哪怕他们立场迥异,人与人的思想总也有可能相似的,却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他曾叫卡卡瓦夏,但不是这个世界的卡卡瓦夏,也不会是。
漫天风沙扑面而来,烟火气伴随着活生生的人一同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他流下眼泪。但他没有失态至此,很多年前,他就失去了哭的权利。35号的泪水毫无意义,砂金总监是个疯狂的、总赢得胜利的赌徒。他不能哭,也不会哭,流泪是人类的情绪,而他将自己的价值衡量成一枚筹码。
带砂金过来的小姑娘撒手就没,看起来应该是去找她的家人了,当事者也并不在意,低头端详起小摊上一枚编织精致的轮回扭结。说来好笑,这位作为全宇宙最后一个埃维金人,居然不会制作献给地母神的祭品。但倒也很正常。因为那时的卡卡瓦夏还年轻。姐姐和母亲总以为他们还有未来,有足够漫长的光阴教会他一些东西,看着他长大成人,成为最优秀的孩子。世事难料。失去名字和来路的人用童年慰藉半生,我们亲爱的总监又试图弥补自己失去的童年,何其狼狈不堪。
他褪下一枚戒指,和摊主交换了轮回扭结,站在集市最边缘的地方,砂金望向这片人间烟火。记忆里的。梦寐难求的。爱。死亡。恨意。所有喜悦和悲伤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求而不得,求之不能。他掌心被绿松陨石硌得发疼,却仍攥着不愿松手,犹如溺水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将那些留不住的留下,哪怕幸福就是会从指缝间流走的沙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心悸慌神起来,当年那场血流漂橹的盛宴,就是在卡卡瓦之日的祭典上,与一个同他年岁相仿的女孩道别后,伴随暴雨拉开序幕的。
砂金望着那些准备祭典的族人们,只是心想。
还有时间。】
场景B①:
【只要——只要!还来得及!
托帕的声音尖促到近乎失控,肯定的说,她手下那批员工,绝没见过总监如此失态的模样。维里塔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鲜血飞溅,落在她眉心穿了过去,就像一个触之不及的影子,噩梦般。
这也确是从未想过的噩梦。叶琳娜出身于一颗重工业污染严重的星球,死亡比活着更常见,而她幸运的活到了成年。天空昏黄,污水横涕,那是毁灭一切的雾和杀人的河,想必反物质军团都不屑于光顾这里,自将成为它们神主的领地一隅。
凡人的罪孽,无解的困境,而「存护」拯救了这里,于是她虔诚的追随琥珀王。但人就是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她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长大,深知人是怎样脆弱的东西。比起来搭档砂金,一个疯狂的赌徒,她实在称得上贪生怕死。
可人渴望活着,又有什么不对的?否则在这片星海中,「丰饶」药师的信众何以千千万呢。谁人不羡长生,仙舟联盟内部迄今为止还有药王秘传的踪迹。而她和维里塔斯见证了残忍的死,野蛮的、毫无人性的,殷红鲜血自咽喉处汩汩流出。
学者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他拥有富足的家庭和良好的教养,有一颗悲悯之心,有庸人的崇高之志。他以为自身已经沿着阶梯走得足够低,他本以为他能为谁提灯照路。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需要教育和文明的,他们需要生存。
没有人能教另一个人怎么活。这是本能,也是天性,唯独不是能通过学习得来的。苦难和贫困可以通过知识摆脱,但在那之前,至少得有一条供他们抓住的绳索。维里塔斯追逐真理,而它宽容又冰冷,一无是处。他甚至想要认同星期日那番谬论了,尽管这位的论点让他想一粉笔头砸此人脑门上,真诚建议他多出去走走。可不动不惊的真理塑造自我认知,让人看清本身与前路,当价值是被文明分割成三六九等的虚幻囚笼,入场券的代价就变得太过高昂。生命既重且轻,它是最基础并微不足道的,同时若失去它便一无所有。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落单的埃维金人是这片荒漠上,卡提卡人眼中最肥美的猎物,他们不了解什么病毒和危害,死掉的人就是他太过弱小。如此看来,这世间的侵略者好像都一个样,公司曾支援曜青仙舟进行与丰饶民的战争,记载中的步离人也这般凶残野蛮。
托帕再次伸出手,但她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抹游离在外的幽魂,她什么都做不到。远处隐隐传来了歌声,越过群山,随风而至,悠扬婉转动人。联觉信标帮她翻译出来这首歌所唱的内容。
……
——就用这美丽的宝石啊,引日光捻线,用翠缎缠绕,象征您的安眠与苏醒!
维里塔斯和她一起愣在原地,作为砂金为数不多真正的朋友,这二位或多或少自是了解过茨冈尼亚的历史,也知晓他们的风俗。我们亲爱的总监坦言:我不会编轮回扭结。为什么?姐姐认为那时的我还太小了,我们也总想……还有很多时间。
总觉得还来得及。可光阴和命运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天道玄玄、也仅默然不语,将有情的分割作恨的相牵,令悲喜爱恨都一团糟。总说‘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可若这冤屈是平等的,也就不会有诸多爱不得恨别离,有人慨叹命运从未公平。
罹难者何其无辜。托帕从来反对所谓的受害者有罪论,这点维里塔斯和她持有相同成见。哪怕公司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在众多随波逐流的人之中,总有人还保有珍贵的一点自我和真心。
公司的信念是一切献给琥珀王,但真正踏上存护命途之人不足半数,为了混口饭也不丢人。战略投资部的『石心十人』,哪怕被拉帝奥评价为姿态各异的精神病,也悉数是凭借自我意志开凿了基石光芒的人。意思是,托帕会为这种事动容。
她会被无能为力的洪流裹挟,难以避免。】
批注(萨姆):格拉默……曾经用虚假的意义欺骗我们,如今的我想知道,生命的答案是什么。
批注(银狼):阿哈这乐子神,还把他们分在两片梦境了?有意思。希望最后结局不会太难看。
批注(刃):挣扎求生,不如痛快赴死。待到后来,知晓活着是多痛苦的事,可就来不及了。
记录五:若你的前路开满繁花。
场景A②:
【砂金是很清楚这些人在忙碌什么的。卡卡瓦之日。埃维金人最盛大的祭典。地母神将在死亡中重生,雨水和极光是她的恩赐。这是曾经的家人告诉卡卡瓦夏的事,他们说,你是被她所爱的孩子,你是最幸运的人。年幼的孩童那双眼尚且明亮,日光粼粼,照出整个族群无处追溯的希望。
可地母神真的存在么。那口口相传中,仁慈,悲悯,温柔的……是否仅仅一个幻影?比匹诺康尼的美梦更难以触及的妄想。砂金想:那时的我,确实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可是。他又想。直到此刻,我仍秉持着这样的观点,很多年不曾变过。
我爱我的家人和族群,可我不敬爱神,更不会信她。如果她从始至终不曾看埃维金人一眼,那么她的存在与否,难道不是无关紧要的么?彼时他还叫作卡卡瓦夏时,就抱有这样的念头了,当有人问起他:你是否惧怕死亡?他表现出了某种犹疑和沉默,并非不知如何回答,攥在掌心中和卡提卡人赌命换回来的护身符,就是最好的答案。
只是……他只是。除却星海皆知的仙舟长生种,比旁者年长些的,总惯用经验揣测他人,再做下定论。欲令认知贴近认知,说来也没比用自己的痛苦理解他人的痛苦这种事的荒谬,能减少几分。
她自顾自作出回答:这条命是母神赐予的,我们当然要珍而重之。卡卡瓦夏抿着嘴,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咽了回去。他这半生走来,所遇困惑无数,这条也是在其中排前列的。那么。如果将‘母神赐福’的辉光抛却,生命本身,就无足轻重吗?
他不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在一群信神的人里面,没有信仰的人是异类,卡卡瓦夏不会被火焰烧死,可怪异的目光也如烧红的钢刀。也许他确实是幸运的,过分的敏锐(或某种直觉)令他将这一切完美隐藏起来,于是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可供他在日后漫长的晦暗中得以喘息片刻。
尽管偶尔会想:他们爱的是「卡卡瓦夏」,那个被母神赐福的孩子,亦或我?但颠沛流离、苟且偷生的人,从来顾不得那么多。那是一根蜘蛛之丝,只再无人同他争抢,所有悉数埋葬于黄沙。
可无论他们看见了什么,爱的是谁,砂金都想再做一次尝试。死亡。痛苦。无可挽回的梦。他携着「存护」的权能而来,迟到了很多年,终于有了覆写悲剧的能力。有孩童从他身旁跑过,不小心轻轻撞了他一下,却不是个琉璃般易碎的梦。
砂金垂下头,摊开自己的掌心,丝质手套的轻薄布料已被血浸透,用绿松陨石和金线编织的轮回扭结,变成了破碎的碧绿石头。砂金石。琥珀王的神体,由他的意志所开凿的基石。本该是最无坚不摧的盾,此时此刻,竟也像一把赤裸的剑。
命途有千百种解法。生同蜉蝣的人们,尝试着叩问天地、悬题宇宙,于是踏入命途。作为最古老的星神之一,「存护」克里珀的追随者,自是遍布这片浩渺星海,也给出了许多不一样的答案。
没有彻底两相背离的命途,也不存在完全相同的路,星神本身都没能穷尽命途。说实话,匹诺康尼项目组这几位能凑在一起成为朋友,外界稍微了解过他们的都觉得见了鬼,但事实摆在那,由不得旁人不信。究其根本,可能砂金、托帕和拉帝奥都是唯物主义吧,尽管这片宇宙是个神灵真实存在的世界,祂们也不过行于命途上的生物。
砂金轻轻叹了口气。茨冈尼亚这颗荒星几乎不存在植被,但总有些生命顽强的存活,就像大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心灵手巧的埃维金人编织轮回扭结和花环,用以装点地母神的卧榻,将恶劣难以生存的地方也变得美丽,直至被摧毁的那日。
他接过路过的一个姑娘的篮子,帮他们一同准备起这场祭典。坐在绿洲的浅水旁,砂金将那些他遗漏的、没来得及学会的东西,一一找了回来。
他的衣摆浸在水里,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只有脖颈被拉起的兜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人会责怪一个远行归家的游子身添旧伤,哪怕谁都不知道砂金为了这片记忆中的故地,跋涉了多么漫长的光阴,又如何艰难地跨越了时空……甚至将己身忘却的一干二净。虚无令使不是IX本身,她那一刀过后,整个世界都归于虚无了么?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放弃了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他只将一朵花别在自己的领口。】
场景B②:
【在星际和平公司的SNS论坛上,不知为何,曾有一个飘红的帖子。也许是这个话题的内容,实在很能引起打工人共鸣:你一生的痛苦是什么?
众说纷纭。学业。加班。人际关系。十七轮笔试和二十八轮面试终于入职公司,堂堂成为职级高达P16的牛马。用最轻松的语气讲出最痛苦的血泪史,当代人的精神状态就是如此超前。世人的痛楚好像大同小异,因为真正长眠海底的,都溺水呼救无声,没人听见。就像卡卡瓦夏这个名字。
砂金有时候开玩笑着实口无遮拦,此人的自我肯定本身就极低,纵观过往经历又习惯性将人格物化,对外还能有个赌徒身份撑场面,私底下托帕能把勺子扔他脸上逼这人吃饭。维里塔斯医嘱恨不得贴他脑门上,龙晶路过看了都哈哈大笑,转头撺掇同事们一起围观,买定离手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肯听话。庇尔波因特性感赌徒秒变大□□。
最后还是翡翠解了围。这场石心十人的内战起源于一个帖子,便是那个SNS论坛上一路飘红的水贴:你一生的痛苦是什么?除了业务需要,砂金没有卖惨的爱好,同行者一起走过一段路,认可相同的理念,却不追随神灵本身。这样的一群人聚首在一起,就像许多面碎掉的镜子胡乱对着摆放,倒映出的不知是破碎的你或半死不活的他。
拉帝奥恨不得把认识你自己给砂金做成3D立体环绕音,让他们共同的好友亲爱的托帕总监一日播放二十四次,一次一个系统时。这话他真心实意的送给过许多人,但从未有谁比这该死的赌徒更难搞,毕竟只有自我认知足够明晰,人才能看清立足之地是怎样的危楼。这位还有所不同,他每一次经历的生死险境,几乎都是一手作出来的。
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将话题绕回到那个帖子上,只因对他来说,活在世上就足够痛苦。小偷。交际花。杀人犯。口蜜腹剑的骗子。这是砂金的自我认知,以至于托帕一度认为拉帝奥开的医嘱还是不够力度,应该把录音换成全息投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