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萦绕心头的‘何至于此啊’,除此之外,竟再无其他。也许是为了补偿,又或者,神策将军这步棋本身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为罗浮计。她知晓个中辛秘,当年铸成大错的不是丹枫和应星,尽管这二位彼时确有此意,但事还没做成,一口锅就扣了下来。丹枫心死蜕生,应星变成孽物,再见面时,他发间唯余一片风雪。皎洁、冰冷,毫不动容,就像一瓣永远凝固在光阴中的昙花。支离剑已支离破碎。
砂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上次在匹诺康尼时,曾远远与丹恒对视一眼。便想起持明时调的唱词来,所谓……六百余年尽是空。可他活不了这么久,也没人会去铭记一个资本体系中位列高层的牛马,人们只会为英雄戴冠。可实际上,连星神也会死去,他手里的作弊代码是最好证明。
他看向那棵苏生的建木,心中不免轻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药师诅咒般的赐福经历了八千年的繁茂昌盛和不朽之力的苦囚困囿,而今再度生出新芽,却并非什么好征兆。但这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公司P45高管该操心的,星神与命途奇妙的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蚍蜉撼树之前也得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砂金。砂金石。到底只是荒漠中一片绿洲的幻影,他的奢望和此身代名。
托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砂金扭头,望见她手机聊天框里的消息。他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意识到是姐姐托他们买点鳞渊春带回来,想试着用这东西复刻仙人快乐茶,届时还可以做点创新。他看向拉帝奥手里没空的杯子,心下觉得此事可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维里塔斯认为不如去工造司看看,说不定能买到需要的东西。其他两人没什么意见,毕竟仙舟的机巧也很有意思,那些开放的区域允许参观,也算别样的游玩体验。
但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被人划为无名客同伙的砂金听见那箱子里装的是公司和学会的货物时,和托帕以及拉帝奥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他们这趟没什么招摇行头,又不是来跑业务的,景元不拘虚礼,毕竟八百年流水一场空梦,没意义。所以……虽然没有人指出这点,但公司当年怎么不算雇佣童工。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换套衣服,大概能直接去上折纸大学。
彦卿见了这几人过来,当下一愣,看了一眼斯科特,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三人很默契地示意他别出声。仙舟公务员不是吃干饭的,砂金和托帕实在不想管分公司的事,转头悄悄跟维里塔斯小声嘀咕:哎、教授,你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吗?
拉帝奥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但这事他还真知道点,起因正是阮·梅的一场实验。天才俱乐部那群疯子性格各异,行事风格更是古怪,博识尊濯选的毕竟是‘能推动人类文明’而并非‘愿意促进社会发展’的存在,所以他们干出来什么事,维里塔斯都不觉得奇怪。生物神经技术起源于丰饶,却被智识命途的学者们发扬光大,如果他的猜测没出错,步离人袭击的运输舰里的机甲,应该是承载着他们同族身体一部分的。多年前影视剧作品里的缸中之脑,可也不仅只是一个幻想的说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人没打算搅和进来。无名客和他们无仇无怨,仙舟长生种七窍玲珑心风过能成曲,按理说一切顺理成章。然而。一击拦下机甲的丹朱微笑起来,语气幽幽:来者是客,公司高管大驾光临,看了这么一场笑话,是我等招待不周了……或者说,景元将军与几位另有打算?
砂金露出一个虚浮的笑。得,他和托帕还有教授这是正撞枪口上了。三十年前她和老师云华远走朱明,期间回来过几次,卡卡瓦夏来时赶上她开张问诊,零零散散拼凑了些真相。如今丹鼎司一团混乱,将她调回来正本清源,用意居心一看便知,又推拒不得。了解内幕,不代表没有怨言。
哪怕她知晓,罗浮将军的隐忧和恐惧,八百年前好梦最难醒,无非名花盛景转头空。但她惯来是个迎人八风不动的,所有不满、万般感念,只能跟熟人述说——丹卿若对我也笑而待之,那才令人怀疑到底有了什么事呢。白发大猫的判断不假。
行吧。砂金心中叹息。这倒也算是种别样的打招呼了,死了也要拉个人陪她一起加班的怨气真是感天动地。他比托帕会说场面话,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在那位名叫斯科特的职员傻了眼的情况下,跟好友领走了方才和他打赌的星和三月七。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三月七将仙人快乐茶豪迈干杯,权当醒木拍桌,将上次的赌约和狗叫娓娓道来。在场三人毫无波澜,毕竟在公司上班哪有不疯的,在总部一堆要给他们当狗的人里,斯科特所谓孤狼的精神状态,显得格外正常起来。
仅限对他们而言。
这些天来,三月七认真苦练剑法,成功从彦卿云璃手底下出师,堂堂正正打败了公司机甲。在砂金和托帕以及维里塔斯的见证下,斯科特说到做到用猪叫哼唱了苏乐达之歌。星期日用知更鸟的手机发了一串问号过来,说,尽管老师弃誓,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吧,何必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言辞诚恳真切,必没想过这在梦里听惯了的百年老字号主题曲,有朝一日也能焕发新生。
有种被花火同化了的美。有人疑心假面愚者是新时代的模因污染,面具犹如某个地区逢年过节要吃的线面一样飞速增殖,他们对此也只是大笑着说:这个世界需要一点欢乐!哦,当然。人生在世,身若蜉蝣,命比魂轻。每个人对于活着的意义的认知都不同,朱明多出工匠,燧皇迄今为止还被关在焰轮铸炼宫,丹朱曾经利用岁阳洞察卡卡瓦夏的内心情感。她知晓茨冈尼亚的人们从不做梦,唯有极光静默笼罩这片大地,神的孩子追着一片昙花越过风沙,晕头转向撞进了尘世里。
绝大多数人并未有如此颠沛流离的半生。怪不得这仨人能凑一起呢,学会有着崇高愿景的教授同二位资本家厮混,各自对生死有着不同(但也许相似)的观念,可见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比起百折不挠的孤狼斯科特,开拓者还是觉得两位高管和学者不是什么正经人,小浣熊理直气壮上行下效,全然没考虑庇尔波因特建在集群梦境里,分公司的人一般情况下接触不到。只有能在幻梦中自由穿梭的无名客,可以无视梦与现实的界限。
青雀人生态度主打摆烂,房子着火她睡觉,实在不行就上吊,藿藿小声说这、这不太行吧,得到了尾巴大爷的嘲笑。庸碌到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的人类啊。虽然这曾经的大岁阳燎原的碎片嘴上说着逆天,倒也不是看不明白,此公司员工已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人,有着坚定信念、得到了父亲认可,爱人和他三观一致(对此它表示这精神状态还是太超前了),总要比随波逐流来得好。
送走了银狼和公输师傅,托帕幽幽出声:所以你现在会编轮回扭结了吗?砂金坦然承认还没来得及学,这不是还有时间嘛,抽空一定。拉帝奥叹着气,看起来很想一书板拍他脸上,时间永远静默玄玄、残忍无情,难道他忘了自己怎么被翡翠提溜进公司的吗?尽管是出于「钻石」的授意。
我当然记得。砂金这样回答。因为熟识之人的死亡而畏惧什么,又总觉得寿命太过短暂。这种感觉……叶琳娜比你更清楚,教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有些东西就是恰逢其时的,不能早,也不会晚,就像他们的第一次接触在很久之前,正式相遇却用着别的身份,最终走到今时今日这般。
用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因为你只是你。
那么。呃。有人问。
在星槎码头学狗叫,真的会被抓进幽囚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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