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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星夜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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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风携带寒意,并不暖和,但周隽青不讨厌。因为谢存真紧紧牵着他的手跑了一路,到了卢府大门前也没松开。

他试着抽了抽左手,没抽出来,谢存真不肯放。

倒惹得周隽青笑起来。他有好久好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他笑时极夺目,比平日里瞧着要神气得多,真实得多。好似还是昔日长安城里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谢存真望着这样的周隽青,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他一眼都不肯错过,更不愿打搅,只是心里有些可惜。倘若自己是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仙,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定是让时间停止。他真想一直看着他笑,无忧无虑地笑。

等到周公子笑过,谢道长才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为他整理被风吹散的几缕鬓发。

这姿势其实怪别扭。谢存真无论如何都要攥着周隽青的手,只能用左手不太流畅地做出动作。

周隽青不禁好奇:“我头上沾了东西吗?”

“没有。”谢存真对着他真心诚意夸道:“隽青,你真该多笑笑,很好看。”

“难道我不笑时就不好看了?”周隽青自知生得好颜色,往常没少受赞扬,从来是欣然接受。此时明明被夸得高兴,偏偏要蛮不讲理地故意问这话,故意刁难人。

嘴拙的谢存真果然被刁难住,又急又慌地否认不停,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道歉。

“噗!我开玩笑的!”周隽青笑得更灿烂,摆摆手,宽宏大量地原谅谢存真。他当然是故意逗谢存真玩,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却把谢存真吓得心惊,唯恐他当真生气。

再闹下去就有点丢人了。玩笑过便罢,周隽青并不想在卢府门前久留,那很有可能被下人们看笑话。他催着谢存真走,进府时忽地想起方才集市上对方说过的抵剑一事,心觉抱歉。周公子这时又很讲道理,很善解人意地问:“你把剑抵在哪家铺子?我让下人去取回来。”

“不急,晚些时候我让费乾去取。”

怎么能把事情交给那位废物费道长?周隽青想不太通,不过谢存真既然这样说,他也就不多说,任着这人处理。

他却不知,谢存真心里计较着费乾曾收过他的一锭金子,为此气愤。于是离开糕点铺时曾和糕点铺老板通过气,来人取剑时非一锭金不还。已然打定主意要让赌鬼师弟把钱吐出来。

若是费乾有所推脱,不能将佩剑赎回……那么谢存真就有了再把人痛揍一顿的正经理由。小惩大诫,揍到躺尸在床三五个月,也算是帮费乾戒掉赌瘾。

他们耽搁太久,回府时已过午膳时辰。谢存真早早辟谷,就算好几日不进食也无所谓,但他在意着周隽青有没有饿到肚子。周隽青摇摇头,拉他坐下,盘问他为何与自家表妹串通一气。

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心上人。谢道长很自觉,一五一十地讲出实话:“我想讨你欢心,让你高兴,但不知道要从何做起……卢姑娘人很好,告诉了我不少有关你的喜恶,包括聘礼的建议……”

“停停停!”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周隽青只好打断他的胡言乱语,要求道:“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问我,不要再听月儿的馊主意了!更不要提聘礼,尤其不要在我家里长辈面前提。”

“好。你想要什么样的聘礼?”

周隽青本意是略过聘礼一节,以后谁也不要提,心照不宣即可。姑娘家成亲才收聘礼,自己又不是姑娘!谢存真成天聘礼来聘礼去的也不嫌害臊!反正周隽青觉得不合适,千千万万个不合适!奈何谢存真脑子愚钝,不领会其意,只听见“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问我”这一句。因此问得直接,弄得周隽青噌一下红了脸,罕见地支吾起来。

“我,我都说了……不要再提聘礼……”

“嗯。”谢存真应了声,凑近些许,认真盯他的脸。在周隽青忍无可忍又要恼羞成怒时,谢存真缓缓道:

“隽青,你太容易害羞。聘礼我一定要给的,这是师父说过的‘规矩’。我,我没有把你当成姑娘,我只是想同你做夫妻,希望你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想要为你做很多很多事,好哄你开心些。”

谢存真活了几十载,论阅历要高出周隽青许多年,却是不通红尘事,不善言辞,笨嘴拙舌到极致。

这些话,他讲得不流畅,时有停顿,时有磕巴,往往讲几个字就思考起下几个字要说什么。只因面前人是周隽青。好在谢存真仍是讲完了,且没有任何反口之意。

“我给你备聘礼,这让你不高兴吗?”

即使看得出来周隽青多半是害羞,谢存真也还是要谨慎地再问一句。这不是废话,是很有必要进行确认的事。谢存真想时时刻刻确认周隽青是否不快。

或许嘴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毛病,还会传染。能言善道的周隽青与谢存真待在一处,竟也开始结巴,说不出流利话。

“没,没不高兴……不对,都说了不要再提聘礼!”周隽青恼了,转过头去不看人。

但还没等谢道长开哄,周公子别别扭扭,声若蚊蝇,讲道:“你可以悄悄准备,别讲出来,别告诉我……”

这点子自欺欺人的幼稚劲很惹人喜欢。谢存真识趣了,默默点头,暗暗盘算。见他闭嘴,周隽青松了口气,等到脸上消了绯色,才东拉西扯地和谢存真说起别的。

他们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谢存真讲起武夷山的春色,说要带周隽青去看,周隽青应好,却无法给出相同承诺。谢存真因此发现,每每提及京城,周隽青总是面色有异,似愁似怫。

“京城的榴花很美,红胜焰火。只是我……我有很久没回去,很久没见过榴花。”

周隽青垂眸沉默时,谢存真没有追问。他很想问,很不想让周隽青继续伤心,但他直觉——倘若开口,周隽青不但不会回答实话,还很有可能更加伤心。

其实不说比较好吧。周隽青已后悔提起京城。如果不提,谢存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他正苦恼要如何揭过此事时,救星到来。卢夫人款款而来,唤他们去吃饭。原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将至晚膳。

这是很好的打岔。周隽青不再苦恼,笑着推了推谢存真胳膊,示意对方跟上。姿态自然到仿佛他刚才没有沉默过,没有伤心生气过。谢存真心下暗叹,只好跟上。

一顿晚膳吃得卢家人大为惊奇。人与人相处时的细微变化不易掩饰,至少周隽青与谢存真之间不显刻意生疏了。卢太守与卢夫人对视一眼,颇感欣慰。交朋友好啊,难得有人肯一直惯着小世子的坏脾气。

卢月臻的想法与父母大不相同。她是知晓内情的,因而看得吃惊。卢月臻虽然努力指点谢存真,但没真的指望这人能做成什么。毕竟是个穷酸道士,说话不上道,人看着又傻。结果呢?瞧自家表哥那笑容,温柔小意得很,跟昨日相比简直是变脸!

表哥不闹脾气,是被哄好了吧?卢大小姐扒几口饭,纠结是否要饭后开溜,免得被秋后算账。

周隽青本来的确打算拦着卢月臻“说说话”,不过不大凑巧,姑父先行开口,把他单独叫到书房,摆出长谈架势。要谈什么很明显,周隽青并不想谈。

“你仍然不想参加科举?现下还来得及,春闱未启,你就不想去试上一试,让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见识见识你的好文采?”

“姑父说笑了。我不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吗?哪里还有什么好文采,早忘光了。”周隽青打打哈欠,做出困乏模样。他只想睡觉去,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劝诫。

“你!唉!”卢太守语带气愤,很有些恨铁不成钢意味,不死心地劝道:“你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你这样不思进取,如何对得起皇后娘娘?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一书一卷争高低,君子侠客论长短’。你与伏显思并称为昔年长安城里的大小才子,他的《君子集》虽被诸多儒生视如珍宝,但要我说,你的《行义策》怎会输给他?无非是那些迂腐酸儒刻意贬低!哼,那是他们看不懂!只因你姐姐做了皇后,他们就心含嫉恨,对你存有偏见!”

“伏显思不见得比你厉害多少,他著书时已过弱冠,你可是年少成才,十四岁就写得出好文章啊!听姑父一句劝,圣贤书仍是要读,科举仍是要去,考取功名才是读书人该做的正经事!你莫非怕伏显思那厮给你使绊子?放宽心,我有个学生,这几年时运不错,已成了考功员外郎。按规矩,主考官不可连任。如不出意外……”

“待到春闱,我这学生就是本届的主考官,你若有意,我让他留意一二……”

不好不好,这可留意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御史台的弹劾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周隽青硬装出来的几分困意顿时被吓没。不管卢太守如何劝,他都不肯答应。

此事与伏显思无关,与功名无关,与他是不是纨绔子弟更是无关。说白了,只要那位还坐在龙椅上,周世子就绝不可能踏进贡院大门。并非“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

可惜其中种种关窍,不能为旁人道也。周隽青极怕给亲人招致祸端,是以,他做纨绔子弟做得极认真,从来不敢对小姑一家吐露真相。

后来卢太守劝得急了,浮现怒色,周隽青干脆把自个贬低成无心仕途的浪荡公子。气就气吧,气一时总比做傻事来得好。姑父要是真为了他去跟吏部那什么员外郎扯上关系,才真是不妙。

他这般油盐不进,将卢太守气得厉害,一时没压住火气,骂了几句。来来回回还是“不思进取”“游手好闲”之类。周隽青不在意,他从其他纨绔子弟口中听过更难听的话。见姑父不再坚持,不是真的要传信给他那位好学生,周隽青总算安下心,麻利认错后跑得没影。

希望吏部那位员外郎赶紧调到地方任职,不要再留在吏部,不要给姑父带来任何妄念。周隽青这样想着,拉上被子,要好好睡一觉,抚慰自己可怜的疲累的心。

可惜长夜不饶人。

周隽青深深叹气。他是亥时回的房,如今快到丑时,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躺着不舒服,坐着不舒服,总之待在房里就是不舒服。

不如出去转转,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困了。周隽青随意披了单薄外裳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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