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朝负责考核官员政绩的机构是隶属于吏部的考功司。
两个青衣小官分别是两个考功郎中。
领头的红袍官员是此次考核的校考使,由当今皇帝亲自派遣,大多是朝中深得信重或是德高望重之人。
谢灵曜上任还不到半年,按理来说,尚且轮不到考核自己的时候。
不过校考使亲自点名发话,她也不敢怠慢,连忙出列。
“下官在。”
校考使上下打量她一番,面容严肃,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打量视线居然有些许温和的意味。
“不愧是卧黎山人的小弟子,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倒也不负他老人家一世英名。”
“本官终不负卧黎山人托付,将人平安带至白沙。”
谢灵曜满头雾水,不过不耽误她满脸感激,拜谢师恩,又好好谢过校考使一路辛劳。
王县令在一旁脸都要笑僵了,终于见校考使朝他瞥来,激动地他身子绷紧,语气谄媚。
“校考使大人一路车马劳顿,下官已备好酒菜,给大人接风洗尘。”
县令开席,谢灵曜作为县丞哪能不捧场,不过——
她视线落在校考使身后,那顶灰篷马车旁,站着一个五官普通,只有一双眼内蕴灵秀,透出些平和温润。
这是个寡淡却极聪明的人。
只是像被雷劈过的小草,没有一点精气神。
当然,他本人并没有垂头丧气,也并未容色衰颓。
只是——
哪怕他初初到了一个新环境,却并未第一时间观察四周,观察他们。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的做法,他既不笨,那显然是顺随本心,没兴趣打探。
她师长送来的人——有些难办啊,到底是送给她用的?还是送给她调的?
心底不情愿接受这么个人,但,师命难违。
谢灵曜嘱咐福儿一番,让她把人在谢宅里安顿好了,就带上谢祛,跟上王县令一行人赴宴。
校考使似乎对她颇为关照,应酬间十分照顾,但凡王县令有劝酒之意,校考使皆替她婉言推拒。
而后又早早结束了应酬,王县令肥胖的身子挤开谢灵曜,跟着校考使屁股后头,要亲自给他带路。
谢灵曜极有眼色,趁机告退。
再不走,王县令对着自己,怕是连笑都装不出来了。
到底是日后还要共事的,没必要为了讨好校考使,得罪她现在的上司。
一回院子,周氏亲自端了解酒汤来,又让福儿伺候她梳洗。
浴桶里今儿还撒了些香露。
是甜甜的木香,是松软干燥的木料堆积许久,于时光中酝酿的木香。
“是来风送来的,说是从商队手里买的,仅有的一种香露。”
那丫头有心思,又机灵,察言观色,办事贴心聪明,就是年纪太小。
目前也只能做些跑腿的活。
不过,倒确实可以好好培养一番。
“明儿把她找来见我。”
福儿给她捏肩,轻声喏道,又提起今儿来的那位新人。
“奴已经将他安顿在东边的小院中,那人性子瞧着极好。”
福儿在收拾时,不小心弄翻了他的书橱,他也只是笑着收捡,并未斥责。
“他还嘱咐奴将这封信交给主人。”
再点上烛台,燃起香料,谢灵曜展信看,认出上面熟悉字迹。
是她师长卧黎山人的信。
看完后,谢灵曜心情颇为复杂,也不知是同情,还是觉得刺手。
此人是卧黎山人好友的关门弟子,谈及身世,只道出坎坷二字,并未详细明说。
又说到此人自小便有神童之声名,异常聪慧,过目不忘,凡事一点便通。
按他年纪,本早已该考取功名,最不济也该是个童生。
可真真是时运不济。
初试时,他阿爹过世,按规矩守孝三年,好容易结束,等到下一次乡试,他阿娘又病重过世,如此便又守孝三年。
终于他孤家寡人,再次等到机会,得了恩师推荐,却在户部审查身份时,言他身上不祥之纹样。
不予通过。
所谓不祥之纹样——
谢灵曜昨日见他第一面时,便眼尖看见了。
他眼尾纹痕处带了几丝红色,像是极细的头丝,蜿蜒至眼尾睫根。
若是不笑时,是绝迹不会明显显露。
更别提大虞律令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身有胎记者不许参与科考,显然——这里头或许还有些别的说法。
顾无疾——
月上枝头许久,外头隐隐的喧闹声才归于沉寂,隐约海浪声翻滚而来,越发清晰。
第二日,谢灵曜才用完早膳,来风就小跑至她跟前。
一双杏眼亮晶晶,因着急速跑来,红扑扑的脸蛋,透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大人,福儿姐姐说您要见我?”
她似乎不怎么喜爱打理,本来就扎的松散的发髻此刻乱的不成样。
谢灵曜让福儿先给她梳头,来风一直乖乖地坐稳,却睁着那双黑黝黝的杏眼看着谢灵曜。
“明儿我派李二他们送你去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