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的大门,与临近的宅子没什么不同,进到里面,沈春宜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她都见过,并不觉得稀奇。
但是,当她随着谢端转过一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粼粼的波光从四面八方向她眼中聚集而来。
这里竟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
湖中莲叶尖尖,湖岸泊着一只小舟,对岸有一座水榭探入水中,清风拂过,檐角的铜铃随风摇曳,叮呤作响。
铃声清脆,仿佛从遥远的平行世界而来,把沈春宜拉回了旧日时光。
那时,她住的房子不远处有一座园林。
园林不大,里边有几座错落的房屋,两个小小的花园,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
湖中种荷花,湖岸泊着小船,湖泊上还有一座水榭。
她闲暇之余总会过去走一走,走累了就坐在湖边水榭的美人靠上,手肘撑着栏杆,手托着腮,放空脑袋,呆呆地注视前方,静静地享受这份安宁。
湖里种了荷花,春日荷叶尖尖,夏日荷叶田田,荷花绽放,秋日荷叶渐渐枯黄,冬日一池残荷。
一池的荷花,不知伴她走过多少个春秋。
她的欢喜、愤怒、哀伤、快乐,湖水全都见过,安静无言地陪伴着她。
“这是我阿娘的陪嫁宅子。”谢端忽然道,“她最喜欢湖,我外祖母便特意让人挖了这一片湖。”
其实,贼人爬上她家屋顶的那个院落离大门不远,他想和她多待一会,说说话,才故意逗了一个大圈,绕到湖边来。
沈春宜思绪被打断,尚还有几分恍惚,一时不知如何回他的话。
谢端眼神变的怀念,低声诉说往事:“我阿娘在世的时候,她白日里最喜欢坐在水榭里,一坐就是一整日,她说每当湖面的风吹过,就会带走她所有的烦忧。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后来我懂了,阿娘却不在了。”
他脸上依然笑着,却透着一股孤寂。
谢端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她:“我们去水榭走一走好吗?”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不知是出于想重温前世旧梦的心理,还是因为他看起来太过悲伤脆弱,沈春宜鬼使神猜地点了头。
两人并肩沿着湖岸走,走过一棵又一棵的垂柳,慢慢地向水榭走去。
谢端侧头看向她柔美的侧脸,心里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没有开口。他不想打破这一份安宁美好,只想和她多走一段路。
到了水榭,沈春宜自然地在美人靠上,手肘撑着栏杆,手托着腮,静看湖中湖水荡漾,小荷微摆,蜻蜓飞舞。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一辈子,那个她永远怀念的时代。
谢端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眼里竟然有感伤,明明她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她离他很远很远,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迫切地想要打断她的思绪。
谢端背靠在栏杆上,侧身去看她,斟酌地道:“昨夜宋临问我,是不是想纳妾,我下意识地否认了,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觉得他看轻了你,也看轻了我。”
沈春宜心里一跳,垂下眼睫:“你不该跟我说这些。”
她垂下了头,没有看他。
谢端只能从她抿紧的唇角,知道她并不喜欢听这些,但他一定要说,要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心意:“我昨夜想了很久,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娶妻,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对我的妻子有了幻想。”
他声音变得严肃:“我的妻子,不需要出身于高门大户,只需要是我心悦之人。”
沈春宜扯了扯嘴角,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明明温柔深情,但她却觉得像一场可以毁天灭地的大火,霸道热烈得让她难以呼吸。
她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能不能击退他,但别无他法,她只能下最猛烈的药,让他知难而退。
“你真的心悦我?”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丝细微表情。
谢端坦荡地回视:“别无二意。”
沈春宜轻轻地笑了,“那我知道了,你昨日说的诚意,我也细想过,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三媒六聘更有诚意的了,不知你何日请媒婆上门来提亲?”
她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这个人有些霸道,容不下官人三心两意,所以婚后你绝不可纳妾。”
“我不会纳妾。”谢端笑容温柔的不像样,“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真心愿意与我成亲了。”
就算现在不是真心的也不要紧,来日方长,他可以等。
他目光温柔专注:“我阿爹如今在五台山修行,我马上差人快马加鞭去找他,让他亲自回来一趟,你等着我,不出十日,我必定让媒婆上门提亲。”
他语速快了不少,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沈春宜心跳慢了一瞬,脸上笑容迅速消失:“我们并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端打断了她的话。
沈春宜撇开眼不看他:“我不是君子,我只知道我们不适合。抱歉,我从未想过与你成亲。”实际上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亲,“食铺还有事,我先回了,就不和你去找线索了。”她站起身就走。
“沈春宜。”谢端站起身看着她。
沈春宜心烦意乱地停下脚步,听到谢端温和认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从前,我没有通房,以后,我也不会有妾。除了你,我从未想过娶别人。门不当户不对不是理由,你若愿意,所有阻碍我都会一力扫平,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可以等,不管多久。”
心跳忽然变得不受控制,沈春宜抬脚就走,忽然脚下一空,一个趔趄,猛地快速向前走了几步才稳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