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有点,但是情绪散开之后,更多的是怅然。
父母缺席了十几年,所以她只能凭借碎片拼凑起过去的父母,对于母亲,她是又爱又恨的,爱她曾经的温柔,恨她如今的尖锐。
一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几乎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人呢?
拧巴、自恋、傲娇、强硬、自卑。苏落很不想承认的是,她也曾继承了母亲的这些特质,如今她褪去了一层皮,让自己新生,可母亲还陷在过去的漩涡里。
她很早之前就试图拯救母亲了,可后来她发现,她拯救不了母亲,她只能拯救自己,母亲的人生功课需要自己去解决,让别人解决也是逃避的一种,不是自己解决的人生功课还是会重复出现。
她读心理学,玄学,儒释道,她不停地拯救自己,她终于逃出了深渊,当她站在高处的时候,发现她的原生家庭仍旧困在那个泥潭中。
苏落无数次说,这样教育孩子是不对的。他们当然不听。
有什么办法?她毫无办法。这是他们的道,而她要走自己的路了。
凌晨三点,苏落接到母亲的电话。
“你在哪儿?”
“有事吗?”
“都几点了?咋,不回来了?”
“你想跟我吵架就算了。”苏落挂了电话,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母亲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把她的能量迅速吸走,让她变得萎靡不振,烦躁易怒。
可能还是有些缺爱,内核并没有那么稳定。
过去的二十多年,苏落是一个非常缺爱的人。
幼儿园的时候,留守的苏落被小伙伴问是不是捡来的孩子,父母都不要,她崩溃大哭。
小学的时候,被泼墨水,孤立霸凌,没有家长替她主持公道。
初中,和父母一起生活,她的成绩一直在三四名,却被质问为什么考不到第一名。
高中被男生表白,老师找到家里,被羞辱心思不用在学习上。
缺乏自信、孤僻伴随着苏落的学生时代,苏落后来想,太缺爱了啊,真的很缺,为了获得父母的一点爱,无数次被刺得鲜血淋漓。
——爱一下我吧,爸爸妈妈,把给弟弟的爱给我一点就好。
苏落无数个夜晚这样祈祷着,可是她的存在却仿佛是他们感情失败婚姻失败的证明,唯恐对她避之不及。
苏落后来想为什么他们对弟弟那么好,因为弟弟没看过他们彼此出轨的撕扯,没看过他们不堪的一面,没有丢弃孩子的负罪感。
当时校内的心理咨询师说,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你别把父母想得那么坏。
苏落试图从心理咨询师那里寻找理解的门又合上了。
是有爱的,但也只有一点,而且给她的爱里还夹杂了碎玻璃,她接过来的爱,总是伴随着血和疼痛。
缺爱的家庭总是很别扭的,喜欢用大吼大叫表示关心。
在她强大到可以刀枪不入之前,她只能物理远离。
过完年,走访完老人,苏落开始收拾去莫斯科要用的东西,苏父苏母问起,苏落借口说要回上海兼职。
“什么工作初四就得上班?”
“这是我签的合同,人家是正经公司。”苏落把自己之前签约的合同给他们看。
“工资这么高吗?”苏父苏母的疑虑消退不少。
“我们大学老师给我介绍的,一般找不到待遇这么好的。”
“那你可得好好干。”
“嗯,知道了。”
胶东机场上午11点的飞机,江逸提前一天在机场附近住了一晚,和苏落同一架航班。
如果说对上海冬天有什么印象,苏落一定会说冷。
是的,作为一个北方人,苏落觉得上海冬天很冷,潮湿的空气钻进衣服,-2℃的体感跟北方的-15℃差不多。
苏落出发前查过莫斯科的温度,特意多带了一条保暖打底。
落地谢列蔑契娃机场后,实时气温零下25℃,航班贴心地提醒大家换好衣物,防止被冻。
出了航站楼,风夹着雪花摔到脸上,苏落牙齿打战,忽然觉得自己抱怨上海冷的时候很矫情。
零下二三十度是什么概念?牙齿都会打哆嗦那种。
“莫斯科,怎么,这么,冷啊?”苏落冻得脸和鼻子疼,后悔没戴个口罩。
上海的冷是体感冷但仍旧可以不穿秋裤,莫斯科的冷是不跟你废话,穿得少了真的可以冻断膝盖。
“感觉跟哈尔滨差不多,还行啊。”江逸穿得比苏落还少,虽然一副看起来一点不冷的样子,但通红的脸和手还是出卖了他。
莫斯科天黑得早,他们下了飞机天已经黑了,夜里骤降的气温让他们极度热情地往出租车里钻。
酒店修正一晚,第二天苏落特意多穿了一条保暖。
第一站,此行重点:列宾美院。
俄罗斯的地铁站挖得很深,深到让人有种进入地底的错觉,进站和出站要坐很久很久的扶梯,据说是为了应对战争,在战时可以作为地下庇护所。
“你喜欢莫斯科吗?”江逸问苏落,“我寻思你喜欢莫斯科,那肯定也喜欢俺们东北,那不差不多的事儿嘛?”
苏落真诚地说:“说实话,我其实没那么喜欢莫斯科。”
“?”
列宾美院到了。
列宾美院建校1757年,距今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它坐落在一条宽敞的蓝色河岸旁,主体是一座非常气派的欧式联排建筑,昨晚下了雪,房顶上覆盖着一层白白的积雪。
整座建筑庄严沉稳,苏落在门口驻足良久,然后让江逸帮自己拍了张游客照。
校园里的艺术氛围更浓厚,欧式挑高的走廊展示着精美的人体雕塑,墙上巨大的金色画框里是油墨重彩的画作。
苏落和江逸逛了三个多小时,因为历史原因,俄罗斯近现代的很多的雕塑都有苏联的味道,磅礴大气,像西伯利亚的风一样,锋锐,震撼,这是宽阔的土地和人文造就的艺术。
她很喜欢,但是——
“莫斯科也太冷了吧?”
同一句台词苏落一天说了八遍,江逸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要实在怕冷,去哈尔滨训练训练。”
“我决定了。”
江逸裂开嘴笑出一大口白汽:“哟,东北欢迎你。”
苏落站在列宾美院的大门下,下巴包在厚厚的围巾里,鼻头通红地说:“我不考列宾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