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拨开掩着月亮的乌云,李年抬头瞧了眼头顶的月亮。
红月。
暗红的月亮高高挂在李家村上,村子里却半点月光都洒不进来。
“狗娘养的,耽误了仙人的好事儿看老子不收拾你!”
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察觉到少年停下了脚步,抬脚狠狠踹上了落他半步的少年,脚底的黄土和脏物黏在少年衣服上留下一摊不可名状污痕。
他这么一动作,身上的肥肉都跟着乱颤,像村里人家养的大白猪。
李年也不恼自己被一脚踹倒在地,像是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对待,一张枯黄瘦削的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只不过男人踹的太重,腰腹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温热的液体从腰间往下淌,他用红肿生疮的双手捏着腰间的粗抹布抹了抹,随后赶紧起身一瘸一拐地跟上男人,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不断摇晃的烛火。
这少年竟是个跛子。
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恶心的腥甜气味,云朝看了眼不远处的村子,抬脚跟了上去。
下山后的第四十三天,他第一次寻到了师父的气息。
李家村是一座坐落于江宁城城外不远处的小村子,云朝并非李家村人,他不过是个闲散道士,和师父李白乘住在南方的小村子里。
多日前,他像往常一样上山砍柴,等他背着满满两筐柴和采回来的草药回到村子里时,李白乘却不见了。
师父腿脚不好,平日里吃喝都要靠云朝搭手,只靠他一人根本出不了远门,更不会连个口信都不给他留。
他问遍了村子里的人,没人见过李白乘离开。云朝急的冒火,却不敢轻易离开,独自在村子里等了几日,边等边在附近寻找李白乘的身影。
等到第五日,云朝实在没办法了,匆匆收拾了行李下山开始找人。
自此,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唉……”
云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包裹里翻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大隐符咒续上,虽说符箓画的丑是丑了点,但还算有用,至少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从始至终都未发现过他。
正值端月。
黄昏已过多时,村子里不时有寒风吹过骨冻凛凛,没人愿意在外头逗留。可这村里却十分诡异。家家户户都敞着大门,像是在准备迎接着什么东西,黑漆漆的院子如同异兽的巨口,随时能把人吸进去。伴随着空气中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腥甜,愈发古怪。
云朝跃上一旁的老槐树俯视着脚下李家村。
整个村子顶多也就一百多户人家,为了争那一亩三分地屋子都盖的你贴着我我贴着你,甚至有一家墙根都凸到了路边上。
他脚下这座院子中间搭了几根竹竿,上头挂着过冬用的腊肉以及晒着的菜干,看起来和一般的村子没有任何区别。
空空荡荡,除了那两个人外,半点活人的气息也无。
“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他心里想着,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越往里走那股令他作呕的甜腥味越重。
真是要吐了。
云朝捂着胸口,恨不得两眼一番直接昏死过去。
透过头顶的结界,月亮红的像是被染红的眼睛般死死瞪着他,他小声蹉骂一声,掐指算了一卦,依旧是大凶之相。
李年小腹疼得厉害,走这么一路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又被夜风一刮,冻得他牙齿直打颤。
只但他还得给李勇端着蜡烛引路,再疼也不能停下脚步。
“这么大,什么家底啊?”
那俩人沉默着走了半晌,最终停在了一座青砖大瓦房前。
云朝瞪大了眼睛摸着手边的石狮子,这么穷的村子里居然有人盖的起这么大的瓦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重复了两次,胖子抖着手搓了搓双臂,试图驱散那股子寒意。
“吱嘎”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来开门的中年人面色不悦,三人压低声音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云朝赶紧伸着耳朵凑近了听他们说话。
“赶紧滚进来,都什么时辰了,要是因为你们兄弟俩耽误了祭祀就是把你们家几头猪交出来都保不住你们!”
“是是是。”胖子满脸虚汗,抖着手赔笑。他不敢多说什么,耽误了村子里的大事儿村长就是宰了他们家都是轻的。
祭祀?
云朝探着脑袋往院子瞅,连个祭坛都没有祭哪门子祀?
他跟着人走进院子里,三人弯弯绕绕,中年男人带着兄弟二人来到后院一间不起眼的柴房前,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打开房门。
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门从里面反锁,掀开墙角的麻袋。
云朝讶然,这屋子底下,居然是一条黢黑的暗道。
三人顺着木梯爬下,云朝跟着跳下去,抬手摸了摸一边的石壁。心中暗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居然在家中修了这么大的暗道。
云朝五感俱佳,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他依旧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暗道极长极宽,左右并排能容纳十几人前行,石壁上刻着云朝看不懂的壁画。
暗道里湿气重又阴冷,那中年男人和胖子倒好,穿着过冬的棉衣还不至于太冷,却是苦了那跛子,一身单薄的粗衣穿在身上约等于无,抖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在最后头。
他腿脚不好,那两人又不愿意等他,李年只能小跑着跟着两人,小腹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李勇那一脚踢得实在太狠,伤口流了不少血出来。
山洞里比外头还黑,唯一的照明器具就是领头人手里的煤油灯和自己手中恍恍惚惚的蜡烛。好在村长在这儿,李勇不敢对他动手,不然他逃不过的。
李年想着,又换了一只手托着蜡烛,将另一只冻僵了的手凑近火苗。弱不禁风的烛火,烫得他指尖发疼,李年觉得好像身子都暖了起来。
“啧。”
一股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下传来,云朝抬起脚底板摸了摸,是一张蛇皮。也是,这种潮湿的洞穴最吸引蛇鼠这些东西。
不知道走了多久,三人最终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铜门前。
“李勇,”那中年人突然出声道,“咱村南头李猎户家的昨儿也没了。”
“我知道。”
胖子咽了口口水,“俺娘她……”
“你们兄弟俩是仙人选出来的,自然紧着给你家治病。”说着,他又长叹了一口气,“今年疫病来的又急又重,我昨日去镇上,一路都有人家出丧。”
“进来吧。”
云朝听着三人打哑谜,仰着脖子定定地看着门上的左右各突起的一只蛇头雕像,他总觉得这东西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