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穆成雪,生怕他说出拜师二字。
“弟子穆成雪,清玄长老门下弟子。”
他这话一出,素白眼睛瞪得更大了,面露惊恐之色,急道:“你干什么?你都有师尊了还跪我做什么?虽说你这般端正拜我也不是不行……”说着,他面带欣赏地瞧了眼穆成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
穆成雪头更疼了,他朝素白弯腰拱手:“弟子前来赔罪。”
“你早说啊。”
素白灿然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满上,他长舒一口气:“你瞧瞧,给我把汗都吓出来了。”
“真有意思,楚流云犯了事反倒让你这个做弟子的来赔罪。”
“师尊昨日喝多了,您别与他计较。”
“他打我的时候可不是喝多了的样子,劲儿可大了,差点把我的拂尘折断喽。”
穆成雪扶额:“师尊平日里不这样。”
素白也并非真要和一个小辈计较,楚流云什么性子他知道,小时候没少扯他胡子。那几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他也没真放在心上。
反倒是楚流云这徒弟,倒是比他这个当师尊的正经。
素白道:“你来不止是为了给楚流云赔罪吧,想问什么?”
穆成雪不言,素白叹了口气,用拂尘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小辈,怎得不说话了。”他脾气极好,耐心道,“你来此处不就是为了见我,好问出些什么吗?”
穆成雪思岑片刻,问道:“您为何要保下姚三?”
“你这是什么话?”素白似是不解,“小李是我门下弟子,我自然要保他。”
说罢,他不等穆成雪回答,冷冷道:“你怀疑白蛇的事和我有关?”
穆成雪道:“弟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罢了……”
他忽然突然泄了气:“我一开始就知道,小李来山上不是拜师学艺的。”
穆成雪:“那为何……”
素白抬手打断他,反问穆成雪:“小辈,你们万重山收弟子看什么?”
穆成雪:“自然是资质。”
“不错,大多数门派收弟子看资质、看家世,你知道玉惜山看什么吗?”
穆成雪:“弟子愚钝。”
“玉惜山什么也不看,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说我老眼昏花识人不清,什么人都收得。”
穆成雪张嘴想反驳,素白朝他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但是小辈,看看你们这万重山巅,高耸入云,这万阶天梯,凡人只瞧见一眼就要望而却步打道回府,哪还敢起什么求仙问道的心思。”
他叹道:“高不可攀,行走艰难啊……”
“玉惜山虽比不上万重山这般阵势,但要爬上九座高峰也同样艰难,一不留心就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你去玉惜山瞧瞧,山谷里有多少无名尸骨,半路上又有多少白骨残骸。能徒手攀上玉惜山的,这等决心我自然要收为徒,传道授业,本就是门派职责所在。”
穆成雪转动手中的杯子:“那这些人若是下山作恶呢?”
素白:“做什么恶?祭祀时多收人家二两银子还是多吃人家几口大米饭,他们跟着我学的那些半吊子功夫能兴什么风浪?”
“小李上山时才十几岁,他来到山门时五指近碎,带着满身的血痕,几乎昏死了过去。他肯冒着生命危险爬上玉惜山,我自要留他。”
“玉惜山弟子犯事我难辞其咎,小李的事我会给道门一个交代,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你不是想见他吗,让你见。”
说罢,他拉开床上的帷帐,隐隐有股焦臭味儿袭来。
只一眼,却让穆成雪浑身冷汗直流,他手脚发起抖来,脸色哗一下变得惨白。
只见姚三浑身被白纱包裹,只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而他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已然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黑洞,像是被鹰给啄掉了一样。
偶尔能从未包裹严实的白布下看到一丝焦黑的皮肤。
炮烙之刑……他想起来了。
如今正值寒冬,今日难得出了暖阳但在这万重山巅之上却仍是刺骨的寒冷,修道之人不惧严寒,穆成雪却浑身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如被烈焰撕扯着灼烧,无边的烈火、烧红的铁楞、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哭喊声,无一不将他席卷入无尽地痛苦之中。
他看见素白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
“小辈?小辈?”
穆成雪双眼无神,汗水如雨般从脸上滚落到脖颈处又消失不见。
“啪”一声,素白摁住他一边肩膀,自言自语道:“怎么在这儿被魇着了。”
只见他将拂尘一甩,挂在一边的手肘处,单手在虚空之上书符,手心紧贴在穆成雪额上,再抬手时,只见穆成雪光洁的额头上从浅至深显现出一道赤色的咒印。
素白眼光灼灼,伸出两指在眼上划过,口中喝道:“显!”
漆黑的瞳孔环视过整个屋子,他咦了一声,疑惑道,“什么也没有啊。”
穆成雪一边的肩膀还被握在素白手里,他脸上肌肉直抖,抓着胸前的衣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此刻还能用神志不清的脑子想:也只能从这条枯槁干瘦的胳膊才能看出素白道长已经二百余岁了。
素白松开他的肩膀,语调微微上扬:“吓着了?”
“嗯。”
“啧,这就把你吓成这幅模样,你昨日是怎么斩杀那邪祟的。”
穆成雪诚恳地说:“运气好。”白蛇身上的毒对他无用,运气不可谓不好。
素白:“谦虚。”
“我无法阻止万法盟对他用刑,只能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小李的记忆已经被万法盟取走了,现在这具尸体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摆摆手,对穆成雪做了个赶人的动作:“你走吧,他落得如今的下场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孽,你莫要追问太多。你是个好孩子,休要责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