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夫人常住的疗养院位于肯特郡乡下。此前我只是收到她从那里为儿子作遮掩寄来的信和明信片。那些施过魔法的彩绘明信片上,疗养院洁白的大理石柱立在摇曳的青草地和宛如繁星点点的小花之间,仿佛随时会有一阵轻风吹起,那层层耸立的白墙就会纱裙一样飘起,带走层层叠叠的思绪。
不过,那是属于夏天的景色了。我们到达的时候,广播里传来十英里外的海滨已经被细雪覆盖的新闻。门房调笑着告诉我们,疗养院的治疗师们每天都必须用咒语把整座建筑清洁一遍,以免冬季活跃起来的雪妖精从每个可能的缝隙钻进来。
“不过,把这些东西叫作雪妖精完全是麻瓜的习惯,他们以为冬季出现的东西和雪脱不了干系,而它们又那么白。”门房笑嘻嘻地擦着一个火焰威士忌酒瓶,冲它吹了口气,“再见!”
他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我们这个秘密,似乎打定主意要看两个外地人的笑话。我在穿过疗养院的花园时,也就打定主意不往他那里回头看一眼。不过,我们刚进疗养院,还没在温暖如春的金色大厅环顾一周,小巴蒂就看到了悬在玻璃门入口的一张公告羊皮纸。
“白垩变质虫:每年12-次年2月孵化于多佛白崖岩层,喜好温暖干燥,无孔不入;冬季常温下呈现如雪洁白,进入室内后一天内迅速变黑,发出腐烂臭味。”他饶有兴趣地对着羊皮纸念了出来,闪闪这时把我们的东西拿去客房,“当麻瓜孩子兴奋地拿着一捧雪在窗台上堆起雪人,第二天一醒来,麻瓜们将会以为是惹恼了雪人妖精,家里才变得又臭又脏……”
手里的百合花花瓣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我面色凝重地看过去。
“不会靠风传播吧?”我问,小巴蒂把手上的介绍羊皮纸递给我看:体重极轻……
我闭上眼出门,一把把那束花扔进十二月的冷风。还没感受到下一阵风,我突然意识到来时我们身上也落了不少雪。我还没僵硬地转过头准备看看肩头的雪,一个穿白袍的巫师就走过来念了两个咒。
几片“雪”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
“身消雪融。”治疗师笑眯眯地看向我们,“我们这里的巫师都会,算是地方特色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门口有高价出售鲜花吗?”
小巴蒂别过脸;我知道他在试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谢谢。”他正经地对那位治疗师说。
*
疗养院为圣诞节也做了不少准备。几乎到处都是颜色鲜艳的装饰,冬青花环挂在每一个房间门上,家养小精灵来来往往,忙着把小铃铛和彩带挂在走廊各处。几个上了年纪的巫师每天在楼下大厅带着蟾蜍,在一个治疗师的带领下练唱,唱着唱着,就会有人的耳朵飞出去。
“抱歉!抱歉!”那个男巫赶紧去捡,“年轻的时候分过体……”
“没事,凯文。”另一个男巫忙着把自己的鼻子按回去,“我跟你一起分的体,忘啦?逆转偶发事件小组劈头盖脸骂了我们两个小时……噢!谢谢你,好孩子!”
小巴蒂收回手,勉强扯了扯嘴角。男巫接过那只刚刚跟同伴的耳朵一起飞出去、最后跳到小巴蒂头上的蟾蜍,兴高采烈地回去清嗓子。
他擦了擦头发,坐回没几个人的观众席时惴惴不安,我别过脸假装吹口哨,还是抽出魔杖在他头上点了点清理一新。
“……莱莉,我回房间了。”他彻底不笑了。
我问小巴蒂是不是对这里很熟悉。他摇摇头,说以前父亲圣诞节回家,那时母亲身体还好,节日就在家里过。他说的时候,我丢出手里有着忧郁目光的一对梅林,花边绒毛地毯上,他刚刚出的雷切尔和阿金尼匆匆从牌面逃走,临走时发出一声尖叫。
这就是巫师的扑克牌:金银梅林替代了大小王,其他人物牌则会发出怪叫,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满足这些王后国王的聊天癖,免得他们吵起来把你的手牌嚷嚷个精光,同时还不能因为聊天内容暴露你手上的究竟是哪几张人物牌……
至于普通花色牌,可能迁移这个游戏的巫师也被自己的人物牌吵烦了,居然没再变什么花样出来。最后扔下一张梅花,我摊开空空如也的手——又赢了一把。得意之余我不忘安慰一下对手:“运气,运气——梅林不说话,很容易把他当普通牌——”我又想起小巴蒂刚刚被雷切尔、阿金尼和亚历山大轮番轰炸一头乱麻的模样,还是没憋住笑,“你能让我以为亚历山大是兰斯洛特已经不错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
安慰归安慰,往脸上贴条的时候还是不手软。我从旁边的纸条盒里拿出一张贴到他脸上,他也安静地接受了。花花绿绿的扑克散在厚厚的地毯上,不远处燃着熊熊炉火的壁炉跳动着微微扭曲的空气,天花板上吊着倒映火光的水晶灯,整个房间暖和得让人觉得好像陷了进去。我抬头看了看壁炉架上的小钟,已经是晚饭时间,于是起身开始收牌;小巴蒂也顺从地帮忙递来一张又一张牌。
刚刚的雷切尔和阿金尼又回来了,他赶紧捂住她们的眼睛翻过牌面,迅速把她们扔进牌盒。
“开心吗?”我把铁盒放回架子上时问他,同时也扯下他之前给我贴的一串条,“虽然很遗憾不能让你爸爸回来,但我是个好同伴吧?”
*
这些天以来,在每天拜访和陪伴安妮夫人的时间以外,我就带着小巴蒂在疗养院靠各种活动打发时间(我问他看不看书,他说作业来之前就做完了——答非所问,但懂的都懂),巫师的吵闹扑克之外,参加疗养院的巫师活动、高布石、噼啪爆炸牌和巫师棋都是选项。玩巫师棋时,不知道是不是被塞西尔的水平惯坏了,我赢他越来越难,有天甚至连输了十三局。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痛定思痛,第二天他再摆出巫师棋时,我假装平静随意地说,圣诞快乐,我们今天骑扫帚去。
他放棋盘的手一抖,接着,好几个落到地上的棋子就发出哀嚎,他拿出魔杖迅速点了个恢复如初,棋也不收了,生怕我反悔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连连保证自己上过飞行课了绝不会再出问题。
看那架势你会以为他再带我摔一次,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骑不了扫帚。
疗养院附近是禁飞区。我们偷摸下楼时迎面碰上刚从楼下回来的安妮夫人,看到我们裹得严严实实地拿着包着的长条物体鬼鬼祟祟经过走廊,她讶异地看过来。事情败露,我正想跟她保证我是拉文克劳魁地奇队成员绝不会出问题,她就走过来挥挥魔杖,一股暖意随着咒语环绕而来,接着她又蹲下重新系了一遍小巴蒂的围巾。
“外面很冷。”她温柔地说,看向我,“玩得开心点。”
“谢谢您。”我轻轻点头。
那天我们骑着光轮1001从疗养院大雪覆盖的庭院起飞,向西一直到了海边。海水没有结冰,漫漫白雪和沙子混在一起,阴霾颜色的海水拍在多佛白崖上又破碎,溅出星星点点的泡沫似的浪花,跟拂过我们耳边的风和雪好像远远交织成一首曲子。
小巴蒂确实掌握得很快,我那把光轮在他手里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横冲直撞,而是如穿过风雪的冬鸟一样灵巧迅捷。只在非常少的情况下,我才不得不伸出手去帮他扶一扶扫帚柄:而这时他就低下头放慢速度,周围的雪花和呼啸的冬风也一同慢下来。
“别兴奋过头。”我不得不警告他。
“知道了——f——”他闭上眼,“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