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个睡床左,一个睡在床右,各自盖上了自己的被子。
“好了。”
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是那种许林谨只在突然停电和很小时候的记忆里体验过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在他的心跳随着思绪扑通扑通加速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让人安心的低沉的声音:
“快睡,明天早点带你去看有意思的。”
“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好吧,晚安,雪琛学长。”
许林谨应着,闭上眼,摒除杂念,翻了个身。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应时,身旁传来了一句轻轻的,宛如呢喃的:
“晚安。”
天色昏沉,带着将明的微弱光线。
许林谨听到鸡鸣声,迟钝地意识到这已经是他们来到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身边的人也出声了。
“醒了?”戈雪琛小声说,语气中带有一丝喑哑,“继续睡吧,外面下雨了。”
许林谨脑袋里反复回荡这句话,终于琢磨清楚时才真正从一夜的好梦中清醒过来。
不甚明显的雨声被挡在了窗外。
他听到了。
不过,学长和自己约好了今天早上去做什么的。
是什么呢?
许林谨这样想着,也问了出来。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还早,继续睡吧……”
伴随着雨声,许林谨又睡了过去。
在被轻轻推醒时,外面的天已然大亮了。
“学长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许林谨坐起来穿衣服,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突然想起了对方昨晚的邀约,心中不免愧疚:“抱歉,我睡太熟了——”
“没事。今天下了雨,去不了我说的那儿。”
“我带你去山上简单转转,”戈雪琛蹲下穿好运动鞋,“蒋沂他们也还没起,阿婆在厨房,我们先过去吃早饭。”
两人洗漱完到厨房时,老人家打扮得漂亮整洁正要出门:
“灶台里的还有余火,不用管,你俩只管你们的,吃了盖好锅盖给他们温着就行。”
“阿婆,你要去哪儿?”
戈雪琛领着许林谨跨进厨房。
揭开锅盖,白雾袭面而来。
待白汽消散后,大竹蒸屉里白花花的满头和晕着油色的大肉包也露了出来。
好香,许林谨看着门口拿蛇皮袋子的阿婆,吸了吸鼻子。
“去村东的梁婆婆家帮忙,她家女儿今天要回来了,一大早就要杀猪,你们几个自己去玩吧,下午阿婆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阿婆跨门出去,提了一筐鸡蛋又折回到了厨房门口,对许林谨说:
“电饭锅里有稀饭,旁边那个提锅里有豆浆,乖乖你看你要吃什么。”
“桌子上有榨菜,要泡菜的话叫雪琛去捞。”
“谢谢阿婆,阿婆再见。”
“好,那阿婆走了。”
“你要吃什么?”
“豆浆,学长,我想喝甜豆浆。”
“包子还是馒头?”
“包子。”
戈雪琛打开提锅锅盖:“你在碗柜里拿三个碗和一个盘子出来。”
戈雪琛转身感觉许林谨挡在了路中间,忙赶他去桌子边:“去那边坐着等着吧。”
“要是冷,灶台那儿也有坐的小板凳,”在许林谨出声前,戈雪琛再次打断对方,“吃几个包子,两个还是三个?”
许林谨在他揭开锅盖时也看到了的,那么白胖胖的馒头和包子,一看就知道外皮有多软,内馅有多饱满——
“一个就够了,学长。”
于是戈雪琛很快夹了三个包子一个馒头。
下面还有一格,提开上面那层,下面是10来颗颜色比较深的土鸡蛋,比起超市里买的个头要小些。
“鸡蛋呢,两个还是三个?”
“一个,一个就够了。”
于是戈雪琛又夹了三个鸡蛋到盘子里。
在许林谨按照对方的指示往豆浆里加很多白糖的时候,戈雪琛正蹲在角落里,从坛子里捞泡菜。
出来上厕所顺便往厨房里一探头的陈小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哆嗦了一下,跑回了房间,上床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起了吗……”简鄯听到动静,还有点迷糊。
“没,还早,小唐占着厕所,我就去外面上的。”
“哦……”房间里很快就又陷入了安静。
此时,戈雪琛许林谨两人已经沿着小路往山上走去。
戈雪琛在许林谨身后,两人一手拄着一根褪色的竹竿。
“学长,我们是要爬到顶吗?”
“不是,很快到了。”
连绵的山系与蜿蜒的流水谱写出宏大的乐章,青山如黛,轮廓皆由浓白的秋雾勾勒。
很难想象,这样动人心弦的景色一直隐匿于这个小村庄里,自然的笔者默默无闻,千百年如一日地描绘出这样诗画般的山水。
他们走上蜿蜒的小路,迈过田坎,跨过深涧之上的独木。
前方的路好像很远很远,一直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怎么了,累了吗?”
上方伸过来一只手,许林谨扬头,巨大的石头边戈雪琛戴着一顶斗笠,朝他伸出手来。
对方一路走来都如履平地,许林谨想着想着,有些出神。
因为太过于真实,感觉也像是幻觉。
许林谨伸出手,两人互相握住了对方:
“我们继续走吧。”
小心沿着水田间的水渠上沿走过,脚下是一掌不到的宽度,左边是一米高的水田,右边隔着缓缓流过的水和另一边的沟渠壁便是同样的水田,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进田里。
“看前面,别往两边看。”戈雪琛在后面提醒。
许林谨抬眼看前面,直直的小道似乎已经缩为了一条细线。
“慢点走,别慌。”
“好。”
没有风,也没有强烈的光,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小半身影,也照下了整片天空。
前面的许林谨展开双臂,走得很慢,后面的戈雪琛则信步闲庭,注视着前方的人。
这一刻,好像整个天地间,空寂而完整地得只剩下了两人和满天的云。
云在天上,在水上,也在两人心中。
不知走了多久,又是陡峭的坡和蜿蜒向上的山路。
穿过几丛竹林后,许林谨累得大口喘气。
戈雪琛抬头看一眼天,此时却不容置喙地钳住许林谨的胳膊,要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呼……不行,戈学长,我走不动了——”
“快下雨了,”戈雪琛径直拉着他往前走,“前面有个洞壁,去那儿歇。”
许林谨原本还有些疑惑,但也还是老老实话跟着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前走。
两人前脚刚走近洞壁下,后脚便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
洞壁边是根系茂密的蕨类,褐色的根须缠绕着沙石,深深扎根在石壁边缘,受重力而坠下大片大片卷曲的绿叶。
被遮挡的洞壁内侧,竟然也长出了许多裸子植物。为了生长所必需的阳光,它们朝着边缘生长,久而久之,越来越茂密、倾斜。
站在洞壁下一看,竟恍然有种天地倒置的错觉。
好像重力在这方小天地里彻底消失了。
雨滴,被根系和沙石汇聚,穿过时间的帷幕,自天地两端漂浮到空中,又滴落到地面,定格在这片永恒之境。
洞壁外,山路旁,溪谷深深,雨声也难以掩盖住河流奔涌的号角。
回荡的激流轰鸣,仿佛地下还有一个庞大无比的世界,由丛丛的草木和葳蕤的树木护卫,在雨滴和河流的雕琢下筑成一片日益精妙的地下宫殿。
※
洞壁下,站着两个仰头的男生。
碍于洞壁下空间有限,他们肩膀贴着肩膀挨得很近。
两人都好像在看那一片倒长的植物,但又似乎是在透过锯齿叶片的缝隙,看着同一片天空。
就在他们脚下,隐天蔽日之处,幽蓝色的河水里梦幻般地闪过点点星光般的碎屑,通体透明的两尾无眼鱼已经在此生活了很久。
它们柔软的白色口须缠绕着,如丝如缎的白色尾鳍在摆动时全部展开,拼成了一朵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