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越来越快,矗立在身后的两道纤细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季鸣虽然竭力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捻了一下信封,不薄。
他有些好笑,抄两句似是而非的诗,歌颂一下昨晚的月亮和窗前的小花,也可以写这么厚厚几张纸吗?这样年轻的女孩子,终归不是熊啸春招惹的那些艳女□□,鼓起勇气对他抛来了橄榄枝,不难想象她得克服多大的羞怯。男人嘛,很容易自得于这种与生俱来的雄性操控感,季鸣带着些许快意把信从封中抽出。
并不是什么带着香气的花笺,微湿的触感只是缘于未干的墨迹,秀致匀称的小字铺陈了满满几页,可前篇字迹还算工整后篇却愈见潦草,甚至还有一两个别字,显然是仓促而就。
“尊大人台鉴,谢您百忙之中拨冗一读,冒昧致函,实属情非得已,还望先生垂怜……”这一本正经的开头显然与他想的相去甚远,季鸣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一目十行地将其看完。
原来这个女学生正“深受父权之压迫,遭受人格之残忍伤害”,这文绉绉的用词让季鸣不由嗤笑一声。据信中所言,她的亲爹是个甩手掌柜,嫡母正“欲推其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一个“品行不端,终日沉溺烟馆,家业败尽的纨绔子弟”。哎哟,这盛城里的纨绔子弟还少吗?还是做妾?那真是不能忍了。
“素闻先生德高望重,素以扶弱济困、主持公道闻名,故斗胆上书,恳请大人救我于水火之中,助我脱此厄运。若蒙先生援手,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大德。情急之下,言辞或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恳请先生不吝一顾,小女子感激不尽。”
火都烧到眉毛上来了,帮也不是不能帮,可好好的小姑娘同王怡芳一样酸文假醋就不讨喜了。他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哪有功夫做这些无用的瞎胡闹,什么“将女性纳入公德教育范畴之先驱者”?作为一方治统,不过是深谙和光同尘之道,倒被这些黄毛丫头当成庙里的许愿碑了。
见熊啸春还在那边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奸笑,季鸣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手将几张轻飘飘的信纸扔了过去,觉得他简直可恶至极!
熊啸春捡起来看完,却意外没有发笑,“不过些许小事,司令若是没有意见,我倒是愿意伸手帮她一把。”见季鸣惊讶,嘿然一笑,“不瞒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好过这么一个女孩儿呢。”
熊啸春跟太太都是寿台乡下人,在外头嬖幸虽多,夫妻感情却一直甚为笃睦,季鸣以为那是他们青梅竹马的缘故。
熊啸春叹了口气,“那时候家里穷,她爹娘也不过要三十斤稻谷,两匹洋布外加十个袁大头,我凑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嫁到邻村张秀才家。”
“后来呢?”
“后来?”熊啸春苦笑摇头,“后来就死了,难产,自己还是个娃娃呢,怎么能养得下娃娃来!”
他掏出烟来,先替季鸣点上,自己也深吸一口,“要过冬了,被褥棉袄还有纱布绷带哪样不得用棉用纱啊,跟谁买不是买,姓桓的我认得,下次见了点他一下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