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季鸣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他看见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长发松松绑成两条鱼骨辫,玉白的小脸上泛着樱花一般的粉红,听到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小刷子般的睫毛抖动得愈发厉害,终于忍不住自己睁开了眼睛,咯咯娇笑着扑进他怀里。
他看见她托着腮对着棋盘苦思冥想,见他不肯相让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又趁他低头喝水偷偷挪动王车易位,快活得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他还看见她拉着风筝的绳子奔跑跳跃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扎得高高的马尾晃来晃去,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下去,他赶紧冲过去把她像抱孩子一样托举起来。
……
季鸣又一次惊醒过来,觉得这些甜美的梦境比起上次被子弹击中头颅更加恐怖,因为,它们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可以闻到她甜蜜的花卉一般的气息,可以听见她用柔和甜润的嗓音娇娇地唤他姨丈,甚至能感受到她软软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
她不是梦境,她一定是真实存在过的人!
可是赵副官说汪愫心没有表姊妹,只有一个住在盛城乡下的堂妹,而且只生了两个儿子。
那么,她是谁,到底是谁!
*
佳音刚刚把脸洗好,方氏房里的贵喜便过来寻她,说是太太请她过去打麻将,三缺一。
“我不会。”其实她会的,只是不会算牌子,而且也不想跟方氏歪缠,但还是被贵喜强拖了过去。因为久等不来,“一”已经由秦姨娘顶上了,她最近随唤随到,十分乖顺。另两位分别是朱太太和卞太太。
方氏既捉了佳音来自然不肯轻易放她回去,便吩咐给自己揉肩捶背。方氏身形阔壮,斜方肌也长得孔武有力,佳音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伺候起来。朱太太卞太太便都恭维方氏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方氏终于把两个妾室都抓在手里随自己的心意搓圆搓扁,大有一雪前耻之快慰,看确实把这小贱种折腾得够呛才挥手放她回去,因不肯让外人褒贬自己,还从牌桌上抓了几张票子赏给佳音。
现在,她有八十二块钱了!
佳音自嘲一笑,凭堂堂正正的本事一分钱都还没挣到,倒是靠偷,靠骗,靠谄媚,换来了这八十二块钱。
“咻~”有人在旁边吹了声口哨,不是那个所谓哥哥桓禄云又是谁。
他的嗓子常年像含了一口浓痰,时不时就要大声“喀”一下,教佳音听起来几欲作呕。她害怕禄云甚于害怕方氏,见他靠在楼梯扶手上对自己招手,当然不敢过去,捱在原地不肯动弹。
禄云也不生气,像跳华尔兹般转了一圈滑到佳音面前,“二妹妹,你可晓得里头穿酱色旗袍那个女的是谁?”不等佳音答话,握着嘴嘻嘻一笑,“那个啊,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好主母呢!”
禄云见妹妹不出所料地抖了起来,满意地继续吓唬她,“何贵这个人,我最晓得的!呵,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他们家弟兄三个就没有不打六零六的,嗨,你们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个。”
他勾起佳音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像毒蛇吐着信子一般凑到她耳边,“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又湿又热的气息钻进耳朵眼里,让佳音倍感恐惧,她知道这是个坏坯,是个混球,但没有料到他会坏到如此罔顾人伦。
佳音拔腿就跑,却被禄云一把揪了回来,“不要以为有什么熊主任在爸爸面前叨叨几句就有恃无恐,他还等着方家的钱填亏空呢!你看看你可能卖得出来他想的那个价!我妈那个人我还不知道嘛,她认准的事只有我能劝得了。”听到里头麻将桌有散场的动静,到底不敢太放肆,伸手在妹妹柔软的腰肢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去吧,好好想想!”
这里不能再待了!一天都不能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