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虽也请了鼓乐队伍，可唢呐、锣鼓、二胡齐上阵，吹拉弹唱间却一丝喜气也听不出来，送哭嫁的喜娘索性也免了。新娘一身凤冠霞帔，步伐却缓慢而沉重，娘家的送嫁亲们虽都穿着大红的吉服，脸上却挂着底气不足的笑，彼此间的寒暄也显得敷衍而尴尬，若不是门楣上略显刺眼的喜字，说是办丧事也有人信啊！

不过几个月，维帧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礼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充满了疲惫，“您不用劝我了，我也想明白了，跟谁结不是结，都一样！醒云的命也是命嘛，总不能真看着她去死。”

季鸣神色复杂地看着侄儿，他可以想象当维帧再一次去到慧安找到了岑太太和小萤时会是怎样的狂喜，可是骤然间就被迫接受挚爱的死讯，那种从山巅猛然跌至谷底的剧痛他不久前才刚刚经历过一次，这种人生仿佛再也没有活下去盼头的绝望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不过，这一次，得到命运眷顾的是他！即将重新拥有佳音的也是他！

可他也会时时生出忧惧，害怕她会像夜露晨霜，终于迎来晨曦朝阳便烟消云散，他也是肉身凡胎，断然不可能用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一线生机去替别人当垫脚石。而且，他也是多年之后在思慧身上才醒悟到，当年佳音对维帧不过就是少女时期的情窦初开，她们往往会因为一朵花，一首诗，一阵微雨就喜欢上了某个人，而这种喜欢距离真正的爱还很远很远。维帧只是在佳音失去塔莎娅那种最“恰当”的时机刚好走进了她的生活。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被愤怒冲击得惊慌失措。

“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人，后悔还来得及。”季鸣在一场错位的婚姻中深陷十几年，从痛苦到麻木再到愈渐放纵，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佳音，可能下半辈子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总归是不想看维帧走他的老路。

两个老姑太太走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埋怨他们叔侄俩办得好事，“罗家人的脸比哭还难看呢！”“是简省了些，也犯不上是多大的委屈吧，我们家好爷们，论根基论人品论模样，哪样埋没了她？”

愫心跟在后面，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愤慨，她们生来是钟家的女儿，在闺中有父兄宠爱，出了阁婆家人也捧着她们，一辈子何曾尝过被冷落被无视的滋味！能嫁给他钟维帧难道是什么天赐的大礼吗？大嫂死前那样逼他，他也没有点头，现在却突然答应了下来，又把自己弄得连个人模样都没有，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别窍！罗醒云若是她侄女儿，就是拼死也得把她拦下来！好好的女孩子家，非得哭着喊着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南墙，等着吧，他们虽是嫡亲的表兄妹，以后她的下场又会比自己强到哪里去！

愫心又瞟了一眼季鸣，发现他根本没把两个姑母的抱怨听进耳朵，他的眼神早已穿过她们不知道飘去了窗外的哪里，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里也带着一种冰融的光彩，搞得他才像是个新郎官，十四载夫妻，竟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惬怀的容光。季鸣低下头转过了身子，留下一个侧影，教愫心陡然反应过来，那日在前大街上见到的手中提着荷叶包的男人，当真是他！

他当时提着那个包裹低着头匆匆从那家铺子出来，不过一个转身就不见了。她那时候就觉得十分眼熟，却怎么也不能把手上提着吃食包的男人跟他钟广屏联系到一处。多新鲜呐！这辈子什么时候见他亲自去买过什么，或者见他用自己的手拿过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说破了天她也敢不相信，他竟然会去这样的地方，去买一只鸭子！

两位老姑太太还在为维帧委屈着，话里话外都是无人替他这没娘的孩子操持。维帧抱歉地看了愫心一眼，“还在我妈孝期里头，本就不该大办，舅舅他们也是通情达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