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已经回云州自己家过年了。大哥说,年关年关,越是到了年底,越是有些不太平,嘱咐她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乱跑。现在,在这样的事情上,佳音是格外地听劝!于是,只剩下阿莲和她大眼对着小眼。
满城的爆竹陆陆续续响了起来,屋子里也跑进来一丝硫磺气,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里,除了团年,不管做些什么都有些跟这俗世格格不入。可只有两个人,连玩纸牌都不够尽兴,何况阿莲也有些心不在焉,佳音便催她快走,“快些回家陪小宝吧,你照顾我这么久,本该给孩子带点什么才好的,可是……”她自己现在一饮一啄都耐别人所赐呢。
两人正推拒着,季鸣已经推门进来了,他的外套上沾了一些雪迹,带来一种像松枝一般凛冽、清冷的香气。
佳音的眼睛一亮,“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她已经顾不上阿莲是走是留,脚下情不自禁迈起了小碎步,伸手接过他的外套和帽子,仔仔细细地拍好,挂上,歪过头去笑嘻嘻地望着季鸣。
季鸣笑而不答,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的人瞬间就把桌子上摆满了四碗八碟,茶几上梅花前高烧着红烛,烘出一阵一阵的香味,再配上下午贴好的喜庆窗花,顿时就溢满除夕的气氛。
炉子里发出咝咝的响声,佳音一边把不小心被烫到的手指捂在自己耳朵尖上,一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都已经吃过一回了呀,再这样下去,会长胖的。”
“女孩子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嘛。”
“白白胖胖?”佳音瞪大了眼睛抗议道:“超过三岁,不管是谁,白白胖胖都不是好话了呀!”
只有真正的少女做这种又瞪眼又皱鼻子的表情才不会让人觉得丑陋,佳音就是这种真正的美少女。何况,在季鸣眼中,眼前这个披着松莓红绒线外套随意编着一根大辫子的女孩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大宝贝,他笑道:“好好好,那就珠圆玉润吧!”
“下午去城外山上祭祖,又有几个人,非得赶上年关寻事,就这么给耽搁了,不然早该过来了,还能让你一个人守岁啊?”季鸣往佳音碗里丢下一只饺子,“看我叨得对不对,喜钱准在你这只里头!”
佳音用筷子搛起来递到嘴边,紧张地咬了一口,果然被轻轻地硌到了牙口,“呀,还是个光绪铜宝呢!”
她一把藏在手心,“噔噔噔”地跑到院子里,将手中那枚铜钱向屋顶上抛去,如是两次,终于成功,开心地向季鸣炫耀道:“我妈——呃,有人跟我说过,三次之内都算数的,今年的霉运就全抛走了!”
细细白白的雪花落在佳音的肌肤上,很快便融化消失,只在她的长发上留下一点点细不可察的水迹,然后便消失无踪。
这一幕却让季鸣感慨良多,佳音是那一年的春天来到他身边的,可不过当年的冬天,他们便已经覆水难收,等他远离故土,只能在佳苑中了却残生时,连“今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都成了一种奢望,往事如烟,重峦叠嶂,亏得三生有幸,他们两人终于可以于今世共赏琼芳。
季鸣暗暗将酸楚吞入腹中,噙满笑意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佳音肩上,又示意她回头。佳音扭过头去,这才发现院子里已堆着好几个爆竹烟花。
“咦——”她嘻嘻一笑,“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却公然放火呢!”
自施行夜间戒严以来,晚上六点至早上七点之间,盛城其实是不许燃放鞭炮的,话虽如此,过年期间,此种规定并不严苛。
季鸣握嘴轻咳,笑道:“那一会儿自罚三杯。”又向仆役们吩咐道:“放!”一回头,发现佳音早就溜回屋内了,隔着玻璃窗户,还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他也没有勉强,直等前几个天崩地裂的都放完了,才走进去将佳音哄出来,“下面都是专做给小女孩玩的了,出来试试嘛,我还会骗你吗?”
他真的没有骗人,站在稍远的地方,将其中一种长烟花斜斜举在手中,点燃后,接连吐出数粒光亮的火焰,直至最后窜到天空,带出一条长远的火光尾巴。可惜,佳音连这个也不敢拿在手中,季鸣只好又替她挑出一种危险系数更低的,可以喷出五光十色的花火绕着院子转两三圈。这个佳音很是喜欢,躲在季鸣身后一边尖叫一边跺脚,流光溢彩的银河一齐绽放在她璀璨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