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五年,靖城边陲。
冷风吹过带起一小片焦土,焦黑的树皮附着在树干上顽强地摇晃。
林述赤脚踏在土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从靖城山火燃起至今日,她已有三日未进食水,只怕再耗下去,连她也会没了命。
可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石子与她的脚碰撞,她踉跄了一下,栽倒在一棵树下,粘稠的血液与黑漆的土地融合在一起,猩红,腐烂,发臭……
“居然还有人活着,秋云,去看看。”
林述虚睁着眼望向发声处,看不太清人影,但兵刃上的寒光迎着太阳照射进了她的眼中,向她不断靠近,那人走的很快,只一瞬间,寒光高举空中,即将落下。
“救!咳咳咳……咳咳”
那只手迟疑了,“公子,还活着,并非kui……”
“慎言,秋云。”
被称为公子的那个人缓缓靠近,蹲下身打量了几眼林述,“想活?”
林述微微点了点头,微薄的汗水与焦土交织在一起,在地上蹭出几道痕迹,她希望那人能通过这些痕迹能清楚的明白她的求生欲望。
“你替我做事,我让你活,可以吗?”
被称为“公子”的人满意的看到林述点了点头。
“很好,秋云,扛上她,带回去。”
“……公子,她的来历我们还没有打探清楚。”
秋云无奈的看着“公子”向前方走去的身影,只好一个健步把地上的林述捞起朝着前方赶去。
被夹在手臂中间的林述只感觉自己快吐了,她拼劲全力拽了拽秋云的衣袖,哀求的看着她,希望这位女侠能用温柔点的方法运送她,别让她以这种方式殒命。
“秋云,别把人给我摇死了。”
“公子”转过身,有些无奈的看着几近昏厥的林述,沉吟片刻后,指了指一块还算干净的土地,“在这里修整吧,给这位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喂些食水。”
一股清列的味道萦绕在林述鼻间,她睁开眼,有些贪婪的汲取着水囊里的水,不消一会,水囊里的水已经被她一饮而尽。
“我……”林述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有些渴望地看着还在滴水的囊袋,“我还能再喝几口吗?”
“不可贪多,循序渐进。”
秋云摇了摇头,将水囊收了回去,将包扎的物事扔给了“公子”。
“你可真是会使唤我,有点疼,别叫喊出声。”
林述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剧痛由脚底席卷全身,等能忍下这股痛时,又变化为了痒,她只好死死咬紧牙关,等待着痛苦远离。
“还不错,忍痛能力比秋意好,是个好苗子。”
秋云看着林述瘦小的身板,蹙起眉头,“不适合习武。”
“那不正好,适合去学我的手艺。”
闻言,秋云摇了摇头,“她比您适合学武,还是不要跟着您为好。”
“……”
林述忍着痛,有些哭笑不得,她到底是遇上了怎样的两个人,以H主仆相称,却丝毫没有主仆架子。
“我叫许丛洲,所学多为参星算命的法子,她叫秋云,是我麾下最勇猛的贴身侍卫,我还有一名侍卫叫做秋意,他擅长医与毒,”许丛洲看着林述,“你要跟着我,总要学些一技之长,我这里从不养闲人,选谁?”
两道目光紧紧锁在林述的脸上,她有些不适地扭动了几下身子,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消失后,下意识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占星,医毒与武力。
林述首先排除了学武,她何必要干不适合自己的事情。至于学医,她对此毫无兴趣,并且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一名医者的未来情形,她也对救死扶伤没有兴趣。
但是当一名术士……她真的可以吃饱饭吗?
“我……”
许丛洲轻叹了口气,“那我这么问你,姑娘,你真愿意与我们一起走吗?”
林述愣了愣,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身后替她清洗伤口的秋云,听到这里对林述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如若你不愿意帮公子办事,公子也不会勉强姑娘和我们一起走。”
“你若不想步入危机当中,我可以为你安置好一切,让你拥有一个能够生存的活计,这对我而言并不麻烦。”
许丛洲顿了顿,有些无奈的看向林述,眼里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但有个要求,此生你不能步入京城半步,这算是衷告。”
“为什么?”
“因为是我们救了你。”
林述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思考起了未来的路。有一个安定生活的代价是再也不能步入京城半步,但她想查清城里的火是谁所放,必须要去京城。
这么想,她只有一个选择。
“许公子,如果我跟着你,我可以知道这场火的真相吗?”
林述掩饰住眼中的悲伤,于她而言,找出家人被烧死的元凶比她是否会遇到危险重要。
看着林述有些低垂下去的头,许丛洲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但他还是硬起了心肠,“当然可以,我有这个能力。”
烧了三天三夜的所谓的山火果然是人为!
林述借着秋云的力道站直了身体,对着许丛洲行了一礼,“林述愿跟公子回京,投入公子麾下,恳请公子告知我真相。”
“真相哪里是别人能够告诉你的,”许丛洲把身上的大氅取下,披在林述身上,“你得自己去寻,如若我就是放火的元凶呢,那你岂不是被我蒙蔽了双眼。”
林述感到一阵温热环绕在周身,驱散了一些寒意,她凝视着许丛洲含笑的眸,只觉得眼前这人像一个迷一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特别,是什么理由,让这位许公子选择她为他做事。想不明白,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吧。
“既然要跟着我,那就不必和秋云一样叫我公子,”许丛洲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多了几丝兴味,“我欲收你为徒,你应当叫我师父。”
“啊?”
站在林述身后的秋云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也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疑惑,她盯着林述纤细瘦弱有些营养不良的骨架,心中多了几分忧虑。
“嗯,叫声师父来听听?我虽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洲自认为书算是看了不少,当你的师父还是绰绰有余。”
许丛洲状似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狡黠地看着林述,笑起来的他,看起来倒像是个不太正经的纨绔子弟,“跟着我,可是前途无量吃喝不愁。拜我为师,你可是赚大了。”
“师父,能吃饱饭吗?”
“可以,秋云,把包袱里的食物给shu儿,让她边走边吃。”
秋云拧着眉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饼,“早知您今日要捡人回来,我就多带些东西了,幸好我从马车上下来时取了一双鞋。”
“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啊,更何况此次出行他都不在意,我会因此算来算去。”
林述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顿觉自己刚才拜许丛洲为师的决定做得实在过于仓促。
好在许丛洲自知赶路要紧,又恢复了刚刚儒雅随和的形象,带着两人向前烧焦了的城内走去。
秋云握着剑沉默寡言的跟在二人身后,林述与许丛洲一问一答,只不过大部分时间,林述啃着手中的饼,而许丛洲在说。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了靖城城外。
昔日城池的繁华早就被大火付之一炬,木制的牌匾只剩一点在坚守着自己的使命,风一吹,城门破落作响,城墙上的黑灰扑簌簌向下掉,大部分与地面融为了一体。
少部分则是冲着三人发与脸而来。
林述与秋云还好,二人一个披着黑色的大氅,一个穿着深灰色的劲装。唯有许丛洲,身着一身雪白,头戴白玉冠。
一位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霎时被席卷的尘灰吹破了优雅与淡然,白玉冠也随着风向下滑落了几分,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
“……”秋云竭力别开了眼。
“……”林述抬头望着天。
“你们俩看我干什么,进城!”许丛洲恼怒的向前大步走去,完全没了刚才的形象。
看着许丛洲快速向前的身影,秋云轻轻开口,“他平时不这样,除非气狠了。”
“他平日从未这么狼狈过?”
“不,他昨日在锦城特意找了大客栈沐浴,保养了头发。”
怪不得。
“保养头发的原因是……”
秋云眼中闪过几分悲悯,“京城里许多大人未到而立之年,头顶已然闪亮光滑,他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师父他快到三十了?”林述这次是真有些惊讶了。
“公子今年二十有一,但与他同期的翰林等人,落发的不在少数。”
听闻此话,林述沉默了。
两人就这么凝望着远处疾步向前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毕竟此时不管何人上去,都必将触及许丛洲那已然碎裂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