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场面他没见过?但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不是吧?被我拒绝了有这么难过?看来哥们魅力还挺大的?”俞跃声音里流露出几分迟疑和试探。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尝试缓和此刻萦绕在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眼看着程鸢的泪水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架势,俞跃终于挂不住嘴边刻意勾起的坏笑,他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开口道:“小姐,你不是吧?平时受这么大苦的吗?咱们山里那块的伙食,就算再差也不至于饿着你······吧?”
程鸢依旧没有吭声。她一边啜着泪花,一边抓住俞跃的手,把对方晾在一边的烤串朝他嘴里喂,意思让他别干看着。还没等俞跃甩开程鸢的手,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寻找到一个足够严厉且委婉的表达方式,他的眼泪也“唰”一下下来了。
等老板闻讯赶赴案发现场时,两名青少年红着眼睛红着嘴,早已被远超海城人生命所能承受之重的辣椒分量震慑得半天动弹不得。
老板的道歉态度显得相当具有诚意,他一边许诺免费给他们做一份新的菜品,一边主动提出给二位客人拿一壶涮肉的茶水,让他们可以留着桌上这份菜品继续吃。至于那个错拿了自家晚饭给客人上菜,见势不妙扭头溜之大吉的罪魁祸首,老板的话音停顿了一下,他冲客人们点点头,郑重地许下自己的承诺,“孩子,我马上就打。”
舌头半天没能接上头。在嘴巴一时派不上任何用场的情况下,俞跃和程鸢只能被迫回归点头摇头的肢体语言沟通方式,充分展现三十万年前史前智人之风采。没来得及阻拦老板迈向后厨的坚毅步伐,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老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一会儿,从后厨便传来一声全是演技不带一点感情的响亮哭嚎。店内的其他客人见状又是劝解,又是大笑,引得路过门外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围观,一时间好不热闹。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老板娘提着一壶麦茶施施然走来,随后又转身进了后厨,从那是非之地中捎来几个瓷碗,供二位客人涮肉时使用。她眉眼带笑,端的是好一派从容不迫,全然对身后的噪音充耳不闻。
进门时竖着来,出门时却差点扶着墙走,两人各自结完账,掂着吃得滚圆的肚子走出店外。也不知到底有没感觉到老父亲沉重父爱的小老板此时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只见他扒着玻璃门,从店里探出头来,一对企图博得二人同情的招子睁得滚圆。他眼巴巴地望着二位客人,“靓仔靓女,给个五星好评呗啊别啊啊啊——”话音未落,小老板又被火速赶到的老板当场提溜进门,只余长长的尾音回荡在店门外。
在他儿子一个尾音八个颤的凄厉呼号声中,老板脚下微停。他回过头,先是稍作停顿,而后开口道:“只要不是差评就好。”平静地说完话,老板又冲二位客人点点头,再次迈着坚毅的步伐逮着儿子回去写作业了。
“赣诶。”
目送父子二人离去,俞跃正在心底感慨着民间老艺术家这言传身教的家庭氛围与艺术底蕴,此时他循声望向程鸢,不免大为稀奇,“你还说脏话呢?神奇。啊还真是······赣啊。”
顺着程鸢抬手示意方向看去,一辆满身尘土的破摩托停放在店内灯光与店外夜色交接的光暗边缘,正由一道车锁将其与店门口揽客牌的水泥基座相连接。摩托藏身于其他的众多车辆中,在此前没能引起二人足够的注意。然而灯光揭开了车牌的黑暗面纱,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向外伸展的邪恶爪牙,那个代表省份简称汉字在此刻终于向两位涉世不深的青少年显露出自己罪恶的真容。
“你不是老主顾吗,干嘛也一副惊讶的样子?”
“以前可没这一出。出门下馆子吃都来不及,还来得及关心厨子?”
在口头上简单争辩一个来回,程鸢和俞跃闭了嘴。二人凝望着灯光下的车牌,又是一阵久久不能言语。
自雨季以来,几乎昼夜不停的织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失去了织女的穿针引线,密布天空的云层开始逐渐破碎,更多地露出夜空深蓝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