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应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遥远的口琴声,自行车链条和牙盘摩擦着,发出“嗒嗒”的脆响。二人正沿着海边漫步。顺应市民需求,当防潮堤开展翻修改造工程时,海城市政府在老码头的堤坝上重新铺设了一条木栈道。自建成以来,木栈道经受了几年的风吹雨打与汹涌波涛,虽然它依旧稳固地承载着来往的游人,但人们偶尔也会发现脚下传来几声难掩岁月流逝的微弱呻吟。若在光照良好的白天,还能看见栈道木板被海风和海水冲刷得发白的纹路。
程鸢抬头望了望天,傍晚时还低沉着的天空似乎变得高了。天幕之上,蟾宫高悬。似乎无意让世人将自己瞧个真切,银勾依旧半遮掩地藏身于一匹匹云布中,好似那宫阙中的仙娥,广袖掩面,欲语还羞。夜幕中,偶有一红一绿、一明一暗的两个光点在闪烁,那并非天空的星宿,也不是夜班飞机的航行灯,更不是远方海面上闪烁的浮标信号,那是风雨无阻的钓鱼人手中明灭的烟头,和他泛着夜光的钓竿。
或许是他们之前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二位少年人的青春朝气实在过于耀眼,本应心无旁骛,一心只有钓鱼事的钓鱼老哥抬起头,注视着这对与他擦肩而过的青少年。旁边的矮凳上,茶盘家伙一应摆开。摸起一个茶杯,钓鱼人默然地凝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幽幽地嘬了一口杯中苦涩的冷茶。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海夜、海月与海风,现在正是品茗的佳时。程鸢的喉咙动了动,压下那股在味蕾上泛起的苦甘的清香。
“背挺好,”俞跃称赞道,但话锋一转又朝她泼起冷水,“下次考试可别背差了。”
“俞跃,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程鸢从鼻腔中喷出一个鼻音,“不觉得现在超级适合喝茶的吗?啊。”随着话音临近尾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的语速逐渐减缓,说到最后,更是在句子的末尾添上一个莫名其妙的语气词。程鸢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同伴。
“都几点了还喝茶?明天不上学吗?”俞跃咋舌。
得到自己意想中的回答,程鸢若无其事地撇过脸。伴随几声掩饰性的轻咳,她单手握拳靠在唇边,以免同伴察觉自己几乎要咧到耳际的嘴角。
相较于晴朗的夏日,雨天的白昼结束得要更早些。堤坝的照明似乎尚未适应太阳的新步调,沿海滨布置的彩色灯带保持着沉默,只有街灯稀稀落落地在树影间亮起。注视着灯光的沉默,夜色在此投下帷幕。此时的海滨,是黑暗的部属。
然而夜色却丝毫不减游人的兴致。或者应该说,这黑暗反倒正和了部分人的意。夜幕降临,倦鸟也已归巢,但还是有不少难舍难分的野天鹅避开亮起的路灯,在黑暗的掩护中,若无旁人地在海岸上的某处亲昵交颈。这其中,甚至有些过分专注彼此的爱侣,要直到旁人走近跟前,才会惊起一声后知后觉的低呼。
程鸢甚至有些不敢仔细分辨耳边的水声究竟是来自堤岸下永不停息的波涛,还是这一对对爱侣的热情写照。就像她也不愿细想从自己鞋底传来的“啪嚓”声究竟源于何物——或许是高潮位时,曾对木栈道进行过短暂占领的贝类生物遗落的甲壳,又或许是一生要强的南方人要的那个强。
“你干嘛呢?”两人走得好好的,旁边那个家伙半道上却突然变了脸,一言不发地绕过自己走上木栈道旁的草坪,俞跃有些纳闷地看着程鸢在草地上磨蹭鞋底。
“洗鞋子。”程鸢皱起一张脸,一边持续不断地蹂躏着脚下的草叶,一边试图抖落浑身的恶寒。“啊,”在草坪上走动的某个瞬间,她脚下的草皮突然变得柔软起来,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一团长着毛刺的海绵上,程鸢向同伴招呼道,“你看。”雨季似乎不单单是人类的困扰。连日阴雨为草地带来了远超其承受限度的降雨,无处可去的积水聚集在土壤与草皮之间,鼓起一个个在夜幕下不易察觉的小水包。此时,这些小水包正在程鸢脚下发出“咕嗞咕嗞”的响动。“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草坪叫。”心底那一丝不快不过过眼云烟,程鸢眉眼弯弯,兴致盎然地在草地上来回走动。
“恩,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见草坪笑。”把自身的重量全都压在自行车上,俞跃双手撑住车把,慢吞吞地附和道。对句子的那一处细微改动为他赢得一个来自同伴的小小白眼。让头微微枕在肩上,俞跃歪着脑袋看向那个还在持续向外散播着傻气的家伙,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不过是草皮泡水而已,这总不能没见过吧?”这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太过幼稚了,他并不是很能理解个中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