霂扬故意落在后头,看见前头有个人着绯色官服,旁边有一娉婷身影,他上前一拍男人肩膀,两人同时回头看他。
“四哥。”
“王爷。”
胤阳与卢炜同时称呼他,三人并肩前行。
霂扬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捅了捅卢炜咯吱窝,谁知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怕痒,直往胤阳另一边躲。
胤阳无奈,替夫君向她三哥求饶,霂扬收回折扇,哼了一声,“谁叫他突然正经起来称呼我,搞得好像要与我割席一般。”
卢炜乃三朝元老、尚书令卢亭之子,自幼与皇子公主一起长大,与皇室的关系自然比一般世家子弟亲昵,他性不羁,好文学,又喜爱追求新鲜事物,与霂扬倒投契,二人都不拘于身份地位,常互称名姓。
见其余宾客渐远,卢炜神态放松了些,冲他解释,“我这不是看还在宫里嘛,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家宴,总不好失了礼数。”
霂扬一个潇洒动作开扇,斜睨着他只差啐上一口,“少来!这么重礼数怎么不见你随胤阳叫我一声四哥。”
卢炜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冲他笑,“这我属实叫不出口,小时候一直叫你霂扬,突然有一天叫你哥,总觉得被你占了便宜。”
霂扬假动作又要挠他,卢炜讨饶闪身躲过,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霂扬是皇子皇孙,终究与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不同,如今这般,全凭霂扬是个不重礼教、不拿架子的人。
玩笑过后,想起过几日的事,卢炜正色,“过几日曲水流觞你记得来,明日我让人去你府里送邀帖。”
卢炜爱好风雅,少有才学,经察举入仕,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在国子监任国子司业,从四品,是许多人一辈子攀爬不到的高度。他闲来无事时便会整理些残膏剩馥,或举办些诗会集会,在监生中颇有名望。
不久将要科举放榜,霂扬早听说本次有几位杞梓之才,这些人多半也会去曲水流觞,霂扬想见识见识,就算卢炜不说他也会去。
三人一路闲聊出了宫门,因同住崇仁坊,又同乘马车回府。
因先皇驾崩后禁止宴饮,卢炜今日才敢喝个尽兴,他倚靠在轿厢内软垫上,眼神稍有醉意,絮絮叨叨又冲霂扬说起他平生憾事。
“唉……可惜啊可惜,你说我何时才能邀请到衡阳居士来参加曲水流觞,真想见一见这位名士的风采。”
霂扬嘴上如往常般应付他,心里想的是你去平康坊准能见到,只是他却不敢当着胤阳的面说出来,毕竟平康坊为青楼渊薮,连市井小儿都知道。
到王府门口,霂扬与胤阳夫妇作别,下了马车隋安立刻来迎,且跟在他身后闻了闻他身上酒气,“王爷今日没喝醉吧?”
霂扬满身疲倦,掀眼帘看他,只轻轻一眼,不作答,隋安便知是没喝多,不然王爷话不会这么少。霂扬心中一哂,他哪敢喝多,说是寻常家宴,搞不好暗处哪里就有眼睛盯着你一举一动,他吃一堑长一智,接受教训。
进了寝室,隋安要为他更衣,霂扬挥手拂开他,潦草躺在榻上不愿动弹,隋安见他心情不佳,心中也明白几分,悄声阖上门留他一人在屋里清净。
满室寂然,霂扬抬指按在额角,生出几分迟来的醉意。
永珍二十年,他奉皇命与三哥一起去城东巡察农桑,因嫌宫里日子无聊,巡察后他不愿回去,找了个托辞晚归几天,让三哥替他在父皇面前圆谎。三哥对他一通数落,末了勉强应下,嘱咐他在宫外要小心行事。
其实他那时的小心思不过是跟现在的卢炜一样,仰慕衡阳居士已久,想在宫外打听打听消息。
结果几天下来一无所获,他有些气馁,找了个茶寮歇脚,打算就此回宫了。忽听旁人说起庆云寺的苦般方丈似乎跟衡阳居士有私交,只是衡阳居士生性自由散漫,不愿叫人知道自己的踪迹。他侧耳再听,得知对方是庆云寺还俗的弟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他心中窃喜,撂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就往庆云寺的方向去。
临近日暮,走到山腰,想起那句衡阳居士不愿叫人知道自己踪迹,他没有叩响寺门,贸然说是来拜访衡阳居士的,只怕会被僧众敷衍过去。
况且也不知那还俗弟子是否说的实情。
浅作思量,他挪步走到寺院另一边的外墙,打算先翻墙进去查探查探,为慕名士出此下策,但愿佛祖不要怪罪,更不要被人发现,他心中祈祷,运气就要翻墙而过。
接着就听到院墙的另一边传来动静,未及分辨,就看见一穿水绿衣裙的少女越墙而出,吓得他忙躲到一旁树下观望。
这寺里还有女眷?莫非是借住的香客?他隐匿在树后不敢出声,只听少女对着墙的另一边催促,似乎那边还有一人。
过一会儿,墙那侧慢吞吞爬上来一人,也是豆蔻年纪,肉嘟嘟的脸,脚下应是踩了梯子,费了会劲骑上墙头,然后就不敢动作了,怯生生开口,“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走门吧……”
少女站在墙角下愈发催促,急得要蹦起来,“不行!你忘了上次走门有人给母亲告状的事了!你尽管跳下来,我肯定能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