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宫殿灯火通明,数不尽的烛火驱散了黑暗,微风吹来,火焰随之摇曳,淡淡的烟气飘到他面前。这样的光明温暖的气息,在路有冻死骨的寒冬腊月,实在是极其奢靡的味道。
恍惚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久在军营,又无母家助力,祝魏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呢?
按捺住思虑,他望向祝叶,“将军请带路。”
将东方秀一路领到殿门口,祝叶退开。
“我就不随着进去了。二公子早已等候在内,待她盘问完后,今晚我会先领先生回府,余下的事情都不急迫。”祝叶双手抱胸,面色平和望着看他。
东方秀扯了扯唇角,“……了解。那先别过了,卫将军。”
他泰然转过身,随着侍女的带领踏入殿中。
*
此间当真是琼林玉宴,蔚为大观。
大殿内富丽堂皇,各种名贵香料的气息飘散空中,混杂酒气和食物的香气,令人陶醉。遥远不可及的位置,祝魏高坐其上,撑着手背托起下巴,淡漠平静,向他投来的目光锐利如炬。
宴间众人齐齐望向他,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风云人物相当好奇。
她不言语,默默看着他一路向前,走到超过大道两侧最前面座位的位置上停下后,才轻启唇,语气不咸不淡。
“素闻先生德才兼备,这几年间又得到了盖世英才羽游先生的言传身教,如今当之无愧,乃经天纬地之才子了,恭喜。”她微微歪头,最后两字说得极缓。
半数人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包括张津。余下众人噤声,随之望向场中央的东方秀。目光或带戏谑、或带担忧,皆未作出实际举动。
东方秀处变不惊,彬彬有礼,“见过二公子。”
他自然不会忽略祝魏挖下的坑,略微逾矩地抬眸与远处之人四目相对,似在愠怒,“只是秀不知何来喜事?又如何能得到二公子的恭贺?恩师亡故,秀魂不守舍处理完丧葬事宜,如今方回洛阳,却要被人恭贺了?”
祝魏双手合十,相当无辜地眨眨眼,“是魏之过了。我久在军中未得良师教导,不通人情往来,所思所想,皆为一致。可先生看起来,实在不像那般感性之人啊。”她又问。
“原来如此。”东方秀一手放在胸口似乎宽慰,“公子赤子之心,绝无过错。是秀自己沉溺于悼念亡师而忘乎所以,竟然变得刻薄,揣度公子别有用心……哎,当真可笑。”
他再度抬头,笑容温和看她,“公子天真率性,知穷原竟委难能可贵。秀朝乾夕惕,见贤思齐。我之脾性如何,单以貌观之不可取。”
……有点意思,至少不是书呆子。
祝魏终于带上了几分真切笑意,抬臂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坐席,莞尔道,“先生快快落座吧。”
东方秀又行礼,恭敬而疏离地依言行事。
那坐席被特别清理干净了,此刻上面空空如也。祝魏密切注视他的动作,摩挲着手边的玉佩。
见他理好衣服,整个人不卑不亢坐在那里,她又招了招手,很快,侍从步伐极慢地端来托盘,上面赫然放着满满当当的三杯酒。
“且慢。先生可先莫要动这酒樽。”见他眉头微蹙欲触碰酒樽,祝魏立即阻止。
祝魏看着他,忽然语气幽幽:“明明该等先生入仕时再以更加温和的方式邀请您的,可我实在急切,因为太想见到先生了……唉,只好先下手了。今日先生邀请前来,我确实用了些难以启齿的小手段,却绝非居心叵测,先生可不要误解我呀。”
“……此为邀请?一时惊闻此事,秀不免以为我二人早有仇怨,二公子欲将我逼上绝路。”东方秀垂眸,抬袖掩饰怒意,声音还算平静。
“其实这么说也可以。”祝魏眉眼弯弯,被他逗笑。
她将话题引导东方秀面前的美酒上,相当愉悦,“这是美酒。是我五年前在栾川得到的一批好酒。战火纷飞,那地的百姓早死的七七八八,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酒了。”
语毕,她重重叹口气,似乎不是在为百姓伤心,独独惦记的只有那不会再有的佳酿。
贤良纯善的东方秀却不能跳过黎民百姓。
他缄默片刻,而后语气郑重,“战火连天,可怜百姓生活在这世间。”他望向祝魏,目露期盼之意,表露忠心,“若在座诸位皆携手同心,有朝一日大夜能一统天下,苍生便不必遭受这些苦难了!”
祝魏为自己倒了杯酒,满不在乎,“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些。”
她抬指轻轻沾了些酒水,随意点了点下唇,唇面湿漉,“这是美酒不假,先生却不能轻易饮下。”她端起酒杯抿了口,“我令人在其中下了毒。”声音很轻,却令人无法忽视。
闻此言,在场之人皆僵在原地。
“命令只有下毒,我也不知哪杯有毒,还是三杯皆是毒酒。”她轻笑,柔和的目光却令人胆寒,“我想拜先生为师。原本就仰慕您的名声,如今一见更是爱不忍释。”
她目光如炬,“但我心有瑟缩之意,唯恐先生因为那些污名而对我退避,今日迫不得已请您过来,终得一见。若先生愿意收我为徒,往后魏必当尽心侍奉、以诚相待。”
“可倘若先生不愿,哼哼,这三杯酒请一同饮下!”祝魏一手拍案,笑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