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彻无奈地看他,“你呀……罢了罢了,我劝不动你。回去休息吧。”这个孩子,才华横溢、光风霁月犹如星辰,可却当真越来越遥远,性情实在高傲冷漠,让他发愁。
南宫漠朝他行礼,安静退出房间。
——对,他不需要自作主张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况且他也想看看,这个祝魏会如何处理此事。
*
尚未降雪,天气森寒,月光极冷。临近年关,祝魏又该回洛阳了。
皇帝似乎确实不太在意她,将她留在军营后既不叨念,亦不送来任何关怀之物。人人皆知察言观色,于是迎接的车架阵仗一降再降。马车低调而简朴,她这样小的孩子,睡下时仍需要屈膝。
祝叶总会伴她。白日里大多时间他都骑着马在外头,夜晚才进来与她同塌而眠。空间狭小,车内有暖炉,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便也不孤单了。
白日里总在睡,夜晚祝魏不觉困乏。只是心事重重,年纪尚小掩饰不住,看起来病恹恹的,寡言少语。
见她走神,祝叶戳戳她的脸蛋,扬起笑,“明日就能回城啦,你又在想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闻言祝魏便将目光投向他。那双眸深邃沉静,似藏着诸多秘密,却不能诉诸旁人。她轻叹口气,“六月回来时父皇便问过我,想来这次回去后就要入太学了。”
“那是好事啊,与玦为何看起来如此担忧?”祝叶年十六,早几年便入学了,只是他也常年从军,多为自学,回都时才会去学堂补习功课。
祝魏扯了扯唇角,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与柊还记得我父皇和母妃间的事吧?”她道,“此处无旁人,不必避讳。”
祝叶于是点头,“我知。但陛下虽冷落了娘娘,却并未迁怒于你。多年来态度不改,如今也不会突然发难吧?”
六年前将祝魏随着历练的太子一同送入军中后,不到一年,洛成霜与祝武间的感情便出现裂痕,她被厌弃,亦再不奢求帝王宠爱,与新生下的女儿安安静静,成为了宫闱里最不缺少的失宠嫔妃。
而祝武则更加宠爱来自楚国旧地、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代余梦。这位代夫人娇媚动人,得宠不衰,至今仍宠冠后宫。五年前又得一子名曰祝衡,皇帝更是将他视作幼子,再不欲诞下其他孩子了。
祝魏摇头,“牵涉皇家,便不可避免令人思量神器之争。这几年我们回洛阳,近乎无人问津,我欲与人交善却无从下手,而观其他公主公子,都已结得友人玩伴。孩童最会迎合依附他人,也惯会依从本能恃强凌弱。入学后你我分开,我担心……被人逼迫站队啊。”
祝叶面色凝重,“……我该如何帮你,与玦?”
——祝叶为义子,注定无法参与皇室内斗,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之事。也是正因如此,祝魏才会与他至亲至密、紧紧相依。祝魏目光如水,伸出一手与他十指交扣,总算安心些。
她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当今局势扑朔迷离,我定不会跟从任何人。但这恐怕很难。”如今势微,自保尚且费力,她亦不敢奢望与这些人争斗。可她深知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屈从依附。
她略一思索,“父亲有九子九女,如今风头颇盛的便有五六人,有的母妃得宠或母家显赫,有的结交朝臣友伴得到助力,也有纯粹父皇重视的。”
久在军中,祝魏又身怀秘密,心中警戒万分,自然也要寻找能接触到的一切助力。
祝武的文臣武将中,文有丞相盛玄与太傅林凇,武有一攻一守两位大将军——南宫彻与李苍。李苍善攻伐,为人性格开朗、武艺高强,没有架子,与威严无趣的南宫漠相比,在将士中威望更盛。
然而能够成功拜师此人,某种程度说,算两个“孤立无援”的人凑到一起了。
与贵族出身又自幼和祝武相识的南宫彻相比,李苍出身低微、为流民,每一步都是靠军功爬上来的。寒门尚且被自恃矜贵的家伙们耻笑,故他暗地里遭到的鄙夷排斥更甚,难以融入另一阶层。
因而祝魏不会心存妄想,从此处借力。
可久久离家,越是孤立无援、前途扑朔,她愈加忍不住对父母产生希冀,索求一只助力的手。祝魏眼波流转,最终与对面之人四目相对:“……或许我还心存念想。暂且按兵不动,待当真遇到不可解的局面,我们逃走吧!”
……真是令人感慨,最初令她惴惴不安的军营如今反倒成了能够躲藏灾厄的港湾。
祝叶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体温透过那只冰冷的手传递给对面之人。
他笑着答应,“好,若是不行我们就逃回大营!”又正色道,“但与玦一定不要跟从那些人。若危急关头,就唤我过去。”
祝魏自然知晓,“轻易和人绑定后便难以挣开,前路便被堵死了,只能跟从那人身后。一旦另起炉灶与之争夺,往后的羞辱、背主的骂名将再也无法洗脱……我不能将自己逼到那种局面。”
——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不管前方的障碍是何,她亦不会改变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