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张桌前面对面,中间没有透明的隔板。
陆歧路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一一排开,摆在桌上,一时之间气氛更加凝重。
对面男人和裴攻止印象里的模样已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那个时候的陆歧路还是一脸稚气,戴着眼镜,留着学生头,穿白色干净的T恤,浅蓝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更习惯性的无论在何处都捧着一本书来读。
但现在,短碎的头发侧偏着,露出饱满的额头,那是智慧的象征。狭长的双眸里藏着狐狸般的狡黠。鼻梁上架着一副方长的眼镜,闪着淡蓝的光。牙齿很白,从前的那颗虎牙也不见了,应该做过牙齿矫正。而他的黑眼圈和嘴角青色的胡渣隐隐有些冒头,令他多少有些奔波的沧桑,可以看得出这些日子没少操心。
灰色的条纹西装,枣红色的衬衫,橘黄色的领带,银色的手表,领带上夹着金色的领带夹,夹子一端嵌着颗耀眼的蓝钻,从这一身的行头来看,那颗蓝钻应该是真的。
他搭在桌上的衣袖整整齐齐的扣着口子,俨然一副白领精英的模样,但这身西装的搭配又透着随性与轻佻。这种衣着的搭配让裴攻止觉得奇异,不过他很快便适应了面前人的改变。
—— —— ——
“十年了……”对方终于打破沉默,感慨了一声,听得出他还有更多的寒暄想要说,但时间的缘故只能这般说上一句开场白。
对面的裴攻止一动不动,依旧不语,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
陆歧路张口原想再说一句:你还和从前一样。
但他想了一瞬,一转话题,直点主题:“我看过你的资料,这就是你干的?”
他显然有些无奈与疑惑,但转念一想,面前坐着的可是裴攻止,便也觉得正常了,不过他话语有些调侃的意味道:“以为你在那边的十年学规矩了,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歧路顿了顿,不指望裴攻止说话,接着又道:“割耳卸指、逼迫对方说出保险柜密码,转移现金,随意赠与他人,你不但给对方造成人身伤害更侵害他人财产,你知道这起码要判十年吗?”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又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好像是故意吓唬他似的。
裴攻止面色不改,不受其扰,只淡淡回应了四个字:“三——到十年。”
对陆歧路的夸张他表现的丝毫不屑,将重点字放在了“三”上。在做这件事前,他已经咨询过这名顶级律师,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刑期。
他打心底一清二楚,刻意纠正了陆歧路这不严谨的谈话。
陆歧路低叹一口气,摇头间透着几分无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自以为是!”他并没有批判他的意思,只是感慨而已。
“十年也好,三年也罢……”对面裴攻止忽然转了话题,冷漠自然的抬起双眸。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歧路,神情莫名专注,声音低沉道:“我只呆两年。”
他的话俨然如命令一般,听完这话,陆歧路倒吸一口冷气,压力瞬间就暴露在脸上。他极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他和裴攻止不同,是个十分乐观的人。
裴攻止是一个第一眼就给人很悲观忧郁的人。
陆歧路神情一转,那丝笑容凝固一瞬,面色微微难看,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是指,最低十年。”他觉得裴攻止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一开始说的就是十年——最低十年刑期。
“两年。”然而那个男人依然固执己见,面无表情,仿佛在与敌人谈判一般。
他伤人点到为止,虽然较重,可他坚信面前的男人有这样的本事帮他!
陆歧路盯着他,神情严肃,想了须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叹了口气,也坚定不移的望向他,似乎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道:“最低七年!”
“两年。”裴攻止仍一意孤行,说到底就这两字。
陆歧路长舒一口气,看着桌案上的照片,对方哪里受伤,大概几级伤残,什么刑期他心里早已烂熟也有个大概,不过为了裴攻止他倒是愿意打通关系,尽力一试。于是,算是败下阵来,收回目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五年。”
“一年半!”
“你!”陆歧路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他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五年已是极限,他竟大言不惭的说一年半?
只是,看见裴攻止坚定的眼神时,陆歧路的嘴巴就软了,避开他的视线,无奈道:“三年。三年已经是这类案件最低刑期了,更何况……你是蓄谋故意伤害。”陆歧路总觉得这句话会令裴攻止听不顺耳,可自己有义务也必须陈述事实。
那个男人显然不以为意,悠悠从齿间再挤出两字:“一年。”
“算你狠!”陆歧路无可奈何将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倾向前,离他近了些,非常不爽道:“两年就两年!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想除了我应该还有人会帮你。最近我可能不会来看你了。”
—— —— ——
“时间到了!”警察走了进来,裴攻止倒是一贯的无情冷酷,最先起立转身,似乎不愿过多的和他呆在一起。
陆歧路看着他的身影也站起身来,冲他抬高声音道:“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我陪你去看他。”他话说的时候很平静,非常平静,可这样的平静是在消化了十多年后才得以到达的状态。
若在十年之前,这句话几乎就是炸弹的引线,会让两人的关系一点即燃。
那个步伐矫健的男人忽然顿足,几乎要转过头来,但却只是偏了偏,轻轻一摇,垂下眉眼,什么都没说。
不过,在裴攻止的心底,已经有了回复。
这些年,那几个字一直充斥着他的内心,那便是——我还不配。
陆歧路的掌心也在不经意中握成拳,他转身收起公文包离开了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