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是陆歧路醒来后的第一感知。
他被一道刺目的白光所唤醒。
睁开眼时,瞳孔中渐渐出现了一扇明亮的窗,然后耳边有轻轻的低呢声。视线渐渐清晰后,他看清那是一位戴着白帽的护士,方才那温柔的声音好像就是她的。
“你醒了。”
“这是?”
“医院。”
其实他猜到了,陆歧路坐起身,但被护士按回了床上:“要测量血压了,躺好别动。”
醒来的第一天,他脑海中似乎仍处于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些什么。至少不会去想那场噩梦。
他仰着头一动不动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不知何时,被换上了病号服,陆歧路觉得自己好像真是得了什么病的病人。
护士的指尖温柔而冰凉,还有一股淡淡的洗手液香气。
血压测量完毕,护士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陆歧路逐渐清醒,思路也明了起来,护士去掉仪器,一边又道:“血压正常,另外你的电话已经帮你充好电了,你可以联系家人。”
“多谢。”看着护士起身准备离开,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捉住女孩的手腕,紧张道:“他呢?”
护士没有因为他鲁莽的举动反感,不过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温柔的笑着:“电话等下去护士站拿。”
“多谢。”
护士的笑容是毫无感情机械性的标准微笑,这是一种疲劳的职业素养,陆歧路抱歉地放手,没再说话。
他的记忆正在恢复,因此脑海中的每一根神经也随之混乱。
他忽然表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甚至连放开护士手腕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护士好心停下,担心问他:“你没事吧?”
这低柔的声音却令陆歧路倏地一震,仿佛被雷电惊着。
护士觉得很奇怪,不过也能理解,仿佛知道他看见经历过什么一般,有些同情的安慰道:“你放心,和你一起来的朋友今早刚刚稳定情况,转到了重症。”
“他还活着?”
经历了那样的事,却还活着。
陆歧路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的。
他仿若还在噩梦之中,护士微微叹了一声,建议道:“只能说他暂时没事,具体情况还有待观察,你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
“家人……”陆歧路忽然觉得冬天好像真的来了。
他想起自己的家人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死散,而那个受到迫害的男人不知他现在这副惨状……若是被家人看到会是怎样的心情。
陆歧路也有些不敢去面对,他甚至不敢想自己是怎样将那个仅剩半身的男人拖出魔窟的。
他从心底不愿回想,但不可不承认,这件事无以复加的激起了他对曾经裴小芽事件的负罪感与焦灼感。
曾经,他可以故作冷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盘录像带,其实,那是因为他从未真正的站在案发现场过。
可实则即使是一盘录像带,他也从没有勇气从头到尾看完过。
如果说,那夜所经历的一幕幕令他恐慌作呕,那么与裴小芽的那盘录像带相比,大概是小巫见大巫。
他还记得遥控的按键都快要被自己按坏了。
他快进,跳过许多环节,有些暂停闪过的画面他甚至会闭上眼睛。
电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录像最终被他快进着播放完毕。
他不知道裴攻止曾经是否和自己一样。
他没敢问,如果那个人一幕不落的从头看到尾……
陆歧路不敢想裴攻止的眼睛、他的心、他的灵魂又会经受怎样炼狱般的折磨!
算了,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转而起身拦下护士,问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诶!”护士拦了一下,但没能拦住,只好转口嘱咐他:“八点的时候大夫查房,记得回来。你的腿有伤,小心些。”
陆歧路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有些跛,这大概是之前拖动那人太过用力拉伤的缘故。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竟距离那个夜晚过去了两日。
—— —— ——
站在重症室的门外,陆歧路那种急不可耐的心情却瞬间冷却,步伐也跟着停了。
他在外顿留了许久,有一种无端的恐惧笼罩而来。
他似乎一朝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场恐慌之中。
废弃医院的铁床上躺着一个将死的孩子,而医院手术台救不了他,甚至如同变戏法一般吞噬了他的‘尸体’……
为什么就是在那次的事件中出不去呢?
陆歧路也没办法明白,仿佛小芽的怨魂缠绕着自己。
可他了解那个孩子,那个人是不会有憎恨的。
即使裴小芽知道废弃医院此行,会遭受到疯狂的对待。
但他是揣着爱去的,为了裴攻止,他从来都没恨过任何人。
他是为了攻止,所以,即使是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也是带着微笑的……
可那个事件总是围绕着自己的生活,挥散不去!
陆歧路知道,如果裴小芽在天上看着,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看着,他一定不希望任何人为了曾经的事而受此磨难。
可那种恐惧感延续到此时此刻,也许是那夜的情境太过真实血腥,令陆歧路双腿不由一直发颤。
虽然他知道自己救下这个男人只是偶然,他甚至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是陆歧路仍害怕站在重症室前。
害怕看见那个病床上的人也消失不见……就像当年的小芽。
仿佛1113案所有的不好又一次铺天盖地而来,那场阴谋从始至终都未曾消散……
—— —— ——
“你哪个病房的?怎么到这儿来了。”一个小护士忽然打断陆歧路的思绪,看着身着病号服的他问。
“哦。”歧路回神,严肃的问护士:“两天前送来的一个男人,只剩下半身的男人……是在里面吧?”
护士脸色微微有些纠结,点了点头,又问他:“你就是跟他一起被送来的人?”
“是。”
“他状态不是很乐观,建议你尽快通知他的家人。”
歧路本想说自己并不认识他的,可又觉得不妥,于是转口道:“他家人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都在外国,所有的医药费我会垫付的。”
“护士姐姐。”陆歧路忽然一笑,又是那个绅士一般,凑近护士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所以我想了解一下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有人进去看他?”
“你是说重症病房里躺着那人?”
“是。”
“不会的,一般只有主治医生和护士人员可以进入。”
“您刚接的班?”
“对啊。”
“那真要辛苦您了。”陆歧路非常礼貌,一瞬间那护士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变化,于是多说了两句:“我们是三人换班,还有一个下午两点接班。”
“谢谢。”陆歧路保持着微笑,内心却已经在计算。
他相信这些护士还并不知情,或者说任何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崔立民的人若是发现此人失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看得出他们是想要置此人于死地。
想到那夜那些人和警察有关联,陆歧路就觉得后怕。
崔立民的人一旦查起来,从监控就能一路找到医院。
所以,现在可能已经处于危险期了。
如果这个护士知情或者被买通想必现在重症室的男人已经毙命。
虽然这种想法很荒诞,可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两日,而自己也的确见过比这更残忍荒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