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司窗前的那株兰花蔫了下去。
云中常年干旱,这几日的雨却不停,伴着雨降下的还有气温。还未入冬,夜里便冻如冰窟,也不知怎的,这些年来,一年更比一年要寒冷,夏日尚且能解暑气,可入冬时,尤其对于收成减少的农民来说,便实在难熬了。
刘折木拿了小壶,一脸兴致缺缺正给兰花浇着水。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直到水漫出来溅到皮肤上,那忽如其来的凉意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停了动作,随手把小壶放在花旁,唤来何萤。
“孟倦那边有几日没来消息了?”
何萤在门口站定,他瞥了眼刘折木,看着心情不大好的模样,他算了算时间,“满打满算有五日了。”
“五日啊……”刘折木沉吟着,总不会是在落霞县出了什么意外吧。
若是真出了意外,那就不好交代了。
刘折木皱着眉,孟倦可是和姚温呆在一块,若孟倦有意外,姚温也必然身陷囹圄。
好歹也是个知府,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哪有人像他这样当官的,简直是胡闹!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道:“再等一日,若再无消息……”
“若再无消息,再拨人手过去落霞县,孟倦是我司下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刘折木顿了顿,而后对何萤说。
何萤亦心情沉重,他领了命正要告退,刘折木又叫住他,“叫杨羡这几天去校场那边探探口风。”
刘折木心中也清楚,都指挥司与落霞县的关系不浅,若能从那边得到些消息,自然更好。
何萤退了下去,只剩下刘折木一人,他忽地想起什么,从桌案上抽了一页纸,伏案疾书起来。
再说周檐这边,他带着两人一马一头钻进深山老林里,勉强摆脱了追兵。
好不容易找到个临水的洞穴,姚温还在昏迷中。
周檐小心翼翼为他垫了衣服让姚温靠得舒服些,把姚温暂且安置了,周檐便指挥刘老狗去捡些树枝干柴生火用。
刘老狗大气也不敢出,知道自己闯了祸害得官老爷受伤,眼前这位瞧着更是不好惹的主,他弱弱应了,便夹起尾巴灰溜溜去找树枝了。
周檐脱了外衫,走到水边,捞起一捧水简单清洗了满是尘灰的脸。
他看向那边的姚温,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将外衫浸了水。
外衫泡了水变得更重了些,周檐捏了一角拧干外衫的水,轻柔地替姚温擦拭脸上的灰烬与血腥。
擦拭完后,周檐复又清洗了一遍,来到姚温身边时,他神色难得有几分不大自在,“你醒来可别大惊小怪,我只是帮你简单包扎伤口,条件有限,你先这么将就吧……我们以前也这么过来的。”
他这般自我安慰着,伸手轻轻解了姚温的衣裳,姚温的衣裳原是偏素的白色底,边上绣以金纹。如今这白底也染尽了血色,烟灰与赤血交融,完全看不出衣服原有的色彩。
周檐剥开姚温的衣裳,露出那如玉一般的肌肤,可这温玉却是血迹斑斑,肩膀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姚温阖着眼,不时皱着眉。
周檐叹了口气,一只手将姚温捞来怀中,嘴上还不忘说:“得罪了。”
行军作战的将士,总有应急包扎的技巧,周檐熟练地替姚温简单包扎了伤口,欣赏了下自己打的结,不错,是个很漂亮的结。
他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瞥,却顿住了。
姚温的锁骨下边有几处疤痕,方才血迹遮掩住了,如今简单清理包扎后,原本的伤疤在这温玉上便格外突兀。
这些疤痕杂乱无章,但每一道都可窥见原来的伤口深能见骨。
周檐愣住了,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这种伤疤的来历。
这是“拨弦”。
是锦衣卫审讯时极为流行的刑罚,实施的方式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只需一把刀刃作为拨片,用这利器在锁骨以下的肋骨中来回拨动。
这方式与乐坊的乐姬转轴拨弦弹奏琵琶有异曲同工之妙,故得名“拨弦”。
“拨弦”极为残酷,传闻说犯人被施刑时,“百骨尽脱,汗如雨下。”,用过刑后,往往都是血肉溃烂,哀声震壁。
周檐眼神复杂,他看向昏迷中的姚温,那一副纯良温和的模样……
“拨弦”一般见于锦衣卫的诏狱里,尤其用在穷凶极恶的罪犯身上。
姚温那一身倔劲和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怎么都难和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此类扯上关系。
姚温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不仅下了狱,还遭受如此酷刑。
瞧着这些伤疤成为一人的终身的烙印,周檐不自觉伸出手。
却在将要触及时,又猛地撤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把衣服给姚温重新披上,又解了自己的一件衣衫盖在姚温身上。
刘老狗走得并不远,现儿天还在黑着,他怕远了又迷了路,只敢在这附近捡了些枯树枝便匆匆回去。
“嘶拉”,洞内被火光照明,山中寒凉,全靠洞内这唯一的热源温暖冻得不行的身躯。
周檐不知从哪拿的棍子,一边拨弄着火堆让树枝燃烧的更充分,一边冲刘老狗招呼,“你挨近些,隔那么远可取不了暖。”
“哦……好……”刘老狗嘴上答应着,可心中多多少少对眼前这人有些畏惧。
周檐挑眉道:“我又不吃了你,快过来烤着,你要是在这里冻死了可不干我事。”
听了周檐的话,刘老狗哪还敢磨蹭,一溜烟跑来火堆旁,伸出手烤着火。
“您,您也是和那大人一块儿过来的?”刘老狗豁着胆子问他。
周檐低头拨弄着火堆,闻言抬起眼瞥了刘老狗一眼,“不是,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认识而已,顺手送个人情。”
刘老狗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下吐槽这人情送的未免有点大。
“我们,能去到云中的吧?”刘老狗咬着嘴唇,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