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许久,外头候着的侍女不敢唤她,便也没有吭声。直到脸上的泪痕干了,高华才好似回过神来,将纸条投入炭盆里,可她还是不专心,芊芊玉指被余烬灼伤,高华竟也不觉得疼。
谁都不知道,这位小高后在想些什么。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临水亭中去,她来过这里许多次,唯独这一次,眺望波澜不惊的湖面,她凭空生出了几分悲意。
高枫啊高枫,你是从何时知晓的?
难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永远不会有孩子么?
那些怀孕的日子里,你又在想什么?
你把孩子当成了筹码,把我算计进这深宫里,为的什么?
高华站在亭中,再一次拾起过往的回忆,希冀从中搜寻到些许痕迹。可她思来想去,却发现,她的姐姐在她面前从来不展现出什么过多的忧愁,唯有最后的日子里,同她说了对不起。
那时的高华哪里晓得姐姐话中的悲戚与愧疚,可如今,她竟不知是该恨高枫,还是该心疼。
这是何种复杂矛盾的感情,她曾经敬爱姐姐,后来却是愧疚,如今呢?
她已经分不清是恨更多,还是悲悯更多了。
怎么能不恨呢?自己本该有更好的生活,在宫外兴许不如宫内的荣华,但总能保得一生无忧顺遂,如今却连见自己的母亲一面,都是奢侈。
从此之后,步步为营。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高枫的身影,那身影只是一晃而过,而后冰面破裂,跌入无限的深渊里。
高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从床上惊醒,今夜又梦见高枫坠湖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不由地轻笑一声,不知是在戏谑谁,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清楚这里不会孕育新的生命。就像高枫怀孕时,也比任何人更清楚地知晓,这个孩子不仅是意外,也是错误。
皇帝算计一生,唯独在高枫这里栽了跟头。
至于自己呢?高华撇了撇嘴角,就当,是为了高家罢。
高枫做这一切,不也是为了让高家得以残存么?
这个女子分明是寄人篱下的,却比他们自小生长的人更看重这个家族。
可她如今该怎么做呢?哥哥被朝廷边缘化,自己的皇后之位又能坐得几时?
现在皇帝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若是以后呢?
高华沉吟着,眼神逐渐深幽。
她却觉有心无力,高家如欲倾之厦,风雨飘摇之中,却听说如今的高家家主也抱病在身,长久不上朝。
高华皱着眉,若靠她一个妇人如何能带的高家重振?高枫在时尚且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如今也只剩她自己。不过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联系上高游?这厮抱病闷在庄子上,若是不与他讲清楚自己上位的由来,哪晓得这死脑筋又会如何想,若是由此产生罅隙,高家距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她瞥见桌上放着的一叠酥酪,若是联系杨约呢?
可这位大学士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眼观鼻口观心,高华与杨约不熟悉,但高游与杨约更为熟捻?
思来想去,高华仍觉得有些不妥当,贸然联系杨约并不谨慎。
她下意识捏着颈间璎珞垂下的珊瑚珠子,招了手,让手下信得过的一个婢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先慢慢观察着罢……高华嘱咐完,屏退了婢女,自个儿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
左顺门最近总是有宫女拿着扫帚扫落下的枫叶,徐易下了朝偶然有一次撞见,却见那小宫女虽是在扫地,可眼睛明里暗里瞟着自己这边,徐易有些奇怪,不由地看了几眼。
宫女被他看得脸颊潮红,三下五除二将枫叶拢在一处,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远处,似是去拿撮箕将枫叶扫进去。
徐易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怪异,但他也无暇去管一个洒扫的宫女。
过了些日子,他从府上出来时,冷不丁被一个小厮撞了一下,徐易皱着眉,却觉这人往自己怀里塞了张纸条。
他不动声色将纸条收了起来,面上不显。直到进了马车,徐易方才打开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娟秀,简洁明了,“明日申时于子午门外见。”
徐易几乎是皱着眉看完这一行字。
翌日申时,纵是万般怀疑,他也仍去了。在门前角落徘徊许久,徐易耐心告罄,只道自己白跑一趟,于是提脚便要走。
却从不知哪里钻出个黑衣人,那人恰到好处与他保持着距离,声音清透却又坚定,“徐大人留步。”
徐易转回头,只见那黑衣斗篷瘦小纤细,他仔细辨别了声音,终于不确定道:“娘娘?”
她褪下斗篷,露出一张艳丽的脸。
徐易见是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娘娘这是作甚?”
哪知高华开口,“徐大人,还请您帮臣妾一个忙。”
徐易抬眼,上下打量着高华,末了,道:“娘娘金口玉言,多的是人为娘娘鞍前马后,何来谈的上微臣帮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