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约端得朗月之姿,以等高游的下文,可未曾想,高游没开口,徐易却走了出来,他并不正视杨约,而是面向皇帝,“国库空缺,亦可推行国券以为权宜,而边镇粮饷,自民间辗转几番,最后至军中时,恐会大打折扣。”
……
徐易这一出来,却是把场上的水搅得更浑了。谁人不知徐长绝是杨约的学生,按理说也是杨约的人,没曾想他如今此番对话,则是为高游帮腔,而反驳自己的恩师了。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静观这早朝的一出好戏。
皇帝听他这么讲,正色道:“你既说推行国券,可有什么准备了?”
徐易颔首,从袖中掏出早已携带在身的策疏,毕恭毕敬呈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垂眸看起,神色却愈发凝重,大殿上无人吭声,连以往放浪形骸的高游也收敛了性子,屏气凝神注意着皇帝的动静。
终了,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靖元合上疏论,递了个眼神,身旁的宦官心领神会,接过了那疏论,“你教的学生都是有本事的。”靖元道。
杨约垂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那宦官早已迈着碎步过来跟前,细声细气道:“杨大人,陛下是让你看看这折子。”
“多谢公公。”杨约接过折子,毫不理会周围人探寻的目光,如同在书院时批改课业一般,一字一句读得不可谓不细致。
至末时,他方才抬眼,掠过徐易的眸光,迎上皇帝的眼神,俯身作揖,“民间常设粮仓以备不时之患,断无灾荒时再行播种之课,今日国券亦同理,且尚未落地,又无试点,风险如何,百姓如何,皆非定数。依臣之见,此事当徐徐图之。”
靖元点了点头,杨约将折子递还给太监,这才与自己的学生对上视线。这一眼只如蜻蜓点水,匆匆一瞥,此后经年,师徒日远。
姚温是告了病假歇在府中,他素来不喜太苦的东西,但从来不表现在面上,憋着口气将一整碗药闷下后,这才拿了帕子擦擦嘴角。
今日朝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纵然姚温在家亦有所耳闻。只是听到行推国券一事时,他顿了顿,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约莫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方道:“备车,去修撰府上。”
杨宅仍是老样子,杨约不似往日忙碌,却拿了本书借着光亮读得出神。听见脚步声,他连头也未抬,“寄言来了。”
“先生……”姚温见他这副模样,欲言又止。他往里探了探,曾经喜欢黏着先生的那人早已不在。
杨约道:“瞧你憋着难受,不如都问出来,让你心里也畅快些。”
姚温皱着眉,终于还是开口,“徐易他,是反对的意思么?先生从前应当也同他探讨过吧。”
杨约颔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此番提出的国券确实为可行之计,但……”未竟之言,杨约一时失语,一直带在身边的徒弟,他自诩为了解,可直到今日,他少见地怀疑起了自己,面前的人分明是熟悉的面孔,却格外陌生。
“徐易为人谨慎,处处藏拙,此番却跟着高游,崭露头角,反对改革,推行国券或许只是他的一重幌子。”姚温道。
而他们话里的主角此时神情冰冷,这些日子派出去的暗线传了消息,便是关于拂衣阁的。
他一一扫过纸上黑字,而后将它放到一旁的蜡烛上,烛火蚕食着这纸片,徐易瞧着纸片,思绪飞到遥远的过去。待到化为灰烬时,他方才回神,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拂衣阁……”
“你有几成把握能推行国券?”烛光幽深,高游问他。
“一成也无。”徐易拢了拢袖子,高游抬眼打量他,“果然是师徒,都是一脉相承的莽撞。”
徐易品了口茶,“修撰他们所推行改革之事终将失败,我不过顺水推舟,献一条退路,也算全了一番师徒情谊。”
高游倾身上前,“你如何未卜先知?再说了,他不一定到时会承你的情。”
徐易笑道:“那是我家先生,朝夕相伴十几载,若是再不了解点他的性子,就是我这个学生的不是了。”
“你们俩倒是……”高游默了默,道:“你对你家先生也算用心良苦,缘何不告知他你的打算?”
徐易怔住,半晌,他摇了摇头,“先生是最光风霁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