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徐易说话时有个毛病,凡是要讲什么大一点的事情,总要停顿一会,以手虚握掩鼻,吊足了人胃口,方才悠悠开口。高游不是杨约,不惯着他这臭毛病。
徐易的手方才抬起,就被高游用手打了下去,“好好说话,别跟我装腔作势的。”徐易默了默,懒得和他计较什么,于是也径直开口,“安乐王在你离京前找过你,是吧?”
高游神色一凛,抬眼看他,默不作声。于是徐易便把这当作了默认,他进一步道:“你知道拂衣阁的存在,那你知道拂衣阁的首领是谁吗?你应该遭到过他们的刺杀……”
高游不正眼瞧他,略过徐易找了块石头坐下。作出一派沉思的模样,而后道:“你问那么多,却又不与我说我真正想听的。你究竟想要确定什么,我退隐至此,你们便纠缠至此,拂衣阁与否,安乐王如何,皆与我无关,我如今也只想当个散人,逍遥于天地间。”
山间露气深重,雾气凝成了一颗颗圆润的水珠,晃悠悠盛在叶间,清风徐来,这水珠便湿了一片衣襟。
徐易理了理衣襟,“高枫高华与你亦无关么?高家满门也与你无关么?你以为你在这山上,便真的能超然于世俗中了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怼的高游哑口无言,良久,高游方才开口,只是声音干涩:“叶儿已经没了……华儿……”
他默然了,徐易走上前,竟有些悲从中来,“你是个糊涂人。你的两个妹妹都要比你明事理的多,堂堂八尺男儿,竟还如不得闺阁女郎。”
高游抬眼,“你知道什么?”
徐易深呼吸了口气,将高华与他说的娓娓道来。
……
蝉鸣阵阵,山中阴晴不定,高游自始至终皱着眉,待徐易说完,高游早已一脸沉重。
徐易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你若心中还有几分道义责任,便不要只躲在这里。”
良久,高游垂下眼睫,“这里站着终归不妥,进去细谈罢。”
得到他这句话,徐易心中的石头也才终于落了地。
话说这些日子,京里改革如火如荼。
杨约、姚温等人忙的脚不沾地,改革中牵扯诸多利益纠纷,他们一边要同反对派周旋,一边也要不断改进补充方案。内阁的几盏宫灯夜夜亮着,里头的人未曾合眼,唯有累极了,方才和衣靠在椅背上小憩。
人一旦忙起来,日子便毫不眨眼地溜走了。
今日难得,朝会上,一向因病称假的高游竟来上了朝。只是他来得不是时候,朝堂仍在为改革一事争论不止。
皇帝疲态尽显,他支着额头,神色冷峻,眼瞧着堂上吵得愈发不可开交,皇帝正要开口,高游却站了出来。
这人一扫从前慵懒之态,不卑不亢,“依臣之见,杨修撰所推之法实行不得,其因有三。一来,如今胡人屡扰边关,边镇粮食吃紧,若实行改革,却不顾军镇要塞,实乃本末倒置。其二,杨修撰所推行之法,其中一条为向各地矿商征收矿税以补空缺,这空缺究竟是国库之空缺,抑或是内阁之空缺?”
杨约的神色逐渐凝重,秦欧皱眉,欲上前辩解,却被杨约拉住,他摇了摇头,看向高游那边时,恰与徐易对上视线。杨约一滞,心中竟凭空生出几分悲意。
是从何时开始,他与徐易愈走愈远的。
徐易深深瞧着杨约,而后垂下眼,理了理衣襟,不再看他。
察觉到姚温询问的目光,杨约亦收回视线,于是静待高游的下文。
高游将朝上众人的神态皆看入眼去,他面上不显,朗声道:“其三,革新条例虽说是朝各地矿商征收矿税,个中措辞条款却模棱两可,一层层盘剥下去,限制矿商能否达到仍未得知,但苦果实由百姓承担,那岂不意味着官府与民争利?”
杨约目光沉沉,看向昔日好友,他信步上前,“其一,常言道:‘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可祖宗军屯之法已废,上尝恢复此法,然需徐徐图之,如今边镇粮饷吃紧,也需从国库中补缺,无军屯自足,边镇粮送自朝廷,朝廷之粮又何来?”
“其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等虽无大才,却也是为天子计社稷,未曾存有私心。高尚书若心存疑虑,大可奏请阅览户部的账簿。”
杨约此话一出,皇帝原本恹恹的模样却正襟危坐了起来,他皱着眉,淡淡扫了一眼这边内阁的几个官员,又打量过朝上的诸多臣子,最终还是未吭声。杨约一派,虽如约、温者言念君子,可若形成派别,纵使行得端坐得正,也难保不被裹挟蒙蔽其中。
而高游此番冒头,势必是与内阁走到了对立面,可看他之后是否还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