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谈烁第一次见林稚这副样子,像悬崖峭壁上随风摇曳开得最灿烂的花,握都握不住,真想攀过去就是粉身碎骨。从前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偶尔露出的锋芒,不揭穿罢了。其实他看人很准,那是从小跟着父亲在生意场上磨出来的眼力,不至于连姑娘的小心思都看不出来。
可他不喜欢林稚浑身的刺。
熬鹰最考验耐心,他需要的是臣服。
“林稚。”他语声微沉,出声提醒。
林稚也没有让外人看笑话的心思。
她一向不满这种莫须有的揣度,但她没想到,面对谈烁的质疑,她竟然平静到连自己都不可思议。
合约并没有让他们走得更近,相反,绑得越紧,她就觉得离他越远。
“不要怀疑我跟客户的关系,挣钱是一回事,还不至于丧失职业道德。”她沉静道,“画我不卖,也不会替你牵线卖人情,如果吴曦还有什么其他想法,让她直接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因为吴曦?”谈烁的半张脸都隐在车内的阴影里,看不清情绪,“我在嫉妒,你看不出来?”
车子转弯,林稚顺势俯身,压到他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谈烁,还有三个月,合约就该结束了。”视线穿过黑夜,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当心假戏真做。”
谈烁在半空擒住她的视线:“要是我想当真呢?”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亦是半真半假道:“现在想转正,晚了点吧小谈总?”
她在给他台阶下,成年人之间总有那么点约定俗成的体面。
谈烁却没笑,就静静注视着她,“是不是太久没见,我都不知道你转性了。”
林稚重新坐回去,从上至下松了劲儿,“我一直都是这样。”
车内响起手机的震动蜂鸣,像刀锋划开绷紧的空气膜。
林稚划开一看,M的语音窗口占满整个屏幕,他的头像原本就是黑色,嵌在同色的黑色背景上,仿佛最幽暗的夜,隐藏着无数秘密。
车里的声音不自然地停下来,林稚扫了眼手机屏幕,按下拒绝键。
空气陷入迟滞,轿车在无人的街上疾驰,谈烁看着窗外,斑斓的霓虹灯从他的瞳孔中掠过,没有映出任何颜色,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就像从前无数次聊天的开场,“在做什么”“吃饭了吗”一样平静。
“林稚,你谈恋爱了?”
“没有。”
“暧昧对象?”
“……”
林稚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谈墨,“男朋友”的弟弟?一个关系很好的小朋友?还是就如谈烁所说……暧昧的对象?
她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一汪白色的流沙,起初她以为这只是沿途的风景,却陷在了中央,来不及躲避,也无法后退。
谈烁没有再追问。
后半段路程静默无声,车内压抑得像暴雨前黑沉的云。前排的小助理恨不得当场消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这是他给自家老板最后一次开车。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林稚下车后嘱咐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谈烁闭着眼倚在靠背上,像是睡着了,只有小助理颤颤巍巍应了一声。
车轰鸣着驶向空无一人的柏油路。
林稚提稳手包,转身进大门。
“欸,小姑娘,小姑娘——”
林稚站住脚步。
保安室里急匆匆出来一个穿着物业服的大爷,指指车离开的方向,“小姑娘,那辆车的车主你认识啊?”
林稚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只能看到两点暗红色的汽车尾灯。
她心里生出点警惕:“有什么事情吗?”
“哎哟,那天就是他把一袋东西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啦,我看着挺贵重的,喊他他也不应,又不敢扔了怕他回来找。”
垃圾桶?
“是什么东西?”
大爷愁眉苦脸:“我也没打开看呀,袋子上写的是外国字,我不认识,上面系着带子,贴了一朵好大的花,小姑娘,麻烦你帮我问问他还要不要啊?放在家里也怪占地方的。”
“他扔到垃圾桶里的?”
“是哟,我亲眼看他扔的,还是扔到厨余垃圾里的,我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袋子擦干净呢。”
林稚想起那天谈烁来找她时手里提着的东西。
他太清楚怎么哄女生开心,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当初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从不珍惜,如今回头哄她,是吃定了她始终会像从前一样喜欢他?
可惜,早在她撕碎她的毕业展的时候,她就已经跟过去割席。
包括梦想,包括对他的感情。
“既然他已经扔了就是不要的,大爷您自己处理吧。”
林稚说完就往回走,大爷在身后喊了两声,林稚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声控灯应声亮起。楼道里空无一人,林稚伸手按亮电梯,没有半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