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休息日,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等咖啡的时候她就靠在厨房的流理台,开始思考昨天发生的一切。
美院那边没有再传来任何消息,但林稚始终放心不下。
她直觉陈眛的出现是并不是意外。
陈眛是高三时辅导过她专业课的老师,的确如院长所说,他画工了得、资历深厚,在他的教导下出过不少省内艺考名列前茅的学生。
高中时林稚的美术天赋已经初露头角,因此决定走美术生这条路。没有家长的帮助,许多事情她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当时陈眛办了一个美术培训班,她听说后立刻慕名而去。
她想,跟着这么厉害的老师潜心学习,一定能有所收获。
只是她没想到陈眛对她拿出了一套最严厉的要求。
他不允许林稚出现一点点失误,色彩上细微的失误、透视上的一丁点错误、无法按照他的理解精准解析画面结构,他都会把林稚骂得狗血淋头。
他曾当着画室所有同学的面撕毁了林稚的画。
那是她引以为豪的作品,却被他批得一文不值。
“你画的是什么东西?”
“就你画成这样还想上溪大美院?”
“你下次再交上来这种画就自己走人,别浪费我的时间。”
下课时林稚总会偷偷哭,哭到后来也不哭了,她性子拗,一向不认输,就咬着牙继续画,不信画不出点名堂。
因为老师潜意识的导向,同学都渐渐孤立她,林稚就搬到画室的角落,那里光线不好,还远离取暖器,冬天她的手上都是厚厚的冻伤。
她在学校里也愈发沉默,原本上培训班就会占用在校时间,跟同学们缺少基本的联络,所以她通常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背着画板走在嘈杂的校园里。
就这么过了半年。
她以为她坚持下来了。
可谁知道那只是前奏。
艺考的时候林稚开始无法控制地手抖,那些被一遍遍质疑和训斥的画面像走马灯反复在她脑海里播放,她甚至没在考试时间内画完一幅完整的画。
落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她复读了一年,也离开了那家画室。
第二年,她以艺考第一的成绩拿到溪大美院的合格证,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回了一趟画室,她以为她证明了自己,她以为陈眛看到今天的她会后悔曾对她做过的一切,是他不识好歹,她明明就足够好。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她站在画室楼下,看到陈眛的画室依然爆满,依然有不少家长来垂询,排着队把孩子往里送。
那一刻她忽然惶然无措。
试图向别人证明自己成功变成了一件失败的事。
无论好与坏,都无法改变别人。
后来她上了大学,那些被反复的质疑和叱骂,也被她尘封在记忆里。
只是偶尔出现的负面情绪让她怀疑自己时,她才想起来那段过去。
她不知道陈眛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就轻易否定她的一切。
她明明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她才讨厌欺骗,欺骗是这个世界最可耻的事情。
咖啡机发出液体流尽的响声,林稚回过神,发现这些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忘的回忆,在被时间磨砺之后竟然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时的感受还清晰压在心上。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记忆也许会被遗忘,但刻入身体里的伤害不会。
她端着咖啡杯去书房,那幅还未完成的画被立在窗下,光线最好的地方。林稚看了一会儿,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想了想又翻出微信,问韩望是否了解陈眛的情况。
这回韩望回得很快,也没再顾左右而言他。不过陈眛来学校的时间短,韩望接触也不多,寥寥几句说得跟院长差不多。
林稚陷入沉默。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而且偏偏选在学校筛选策展方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她心头。
林稚右眼蓦地跳了几下,她压住眼皮,喝了口凉掉的咖啡。事情在发生之前永远都是未知数,所以没必要为了一个“X”担心,如果它没发生,那现在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如果它发生了,等于需要担心两遍。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怎么选都吃亏。
其他的林稚无法确定,但她唯一清楚的是,她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沉默隐忍的自己了。
想再击垮她,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