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如泼,击打在四周银色的甲胄上,劈啪作响。
纵然乌云再次遮盖了月亮,这些会反光的铁甲也在黑夜中泛着冷冽。
方烬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掐不准这宸王世子的用意。
拥兵自重,这可是犯了圣上大忌。
自古异姓封王就颇为敏/感,战乱时期不显,国泰民安时若还不知收敛,便是在挑战皇帝的神经。
他们言家能从一众异姓王中站到台前,也是需要皇帝支持的,不论内心怎么想,发家靠的是皇权,明面的立场上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亲皇派。
她已将话挑明,这位宸王世子绝不是卫署里那些没脑子的世家子弟,不该如此态度。
“方大人,问你一个问题,”方烬思索间,左侧的人轻靠过来,两人肩膀平行。
“你此次西行,带了多少人马?”
语气平常自然得像是在问她,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般。
但几乎是瞬间,方烬浑身汗毛倒立,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想杀了她。
雪色马尾摆动,雨水将雪白的毛发洗得发亮。
玄色马儿却是被一直激昂的雨声吵得有些烦躁,蹄子来回踩着水,打出两声不安的响鼻。
方烬转头看向左手边的人,他背对着月光,身体轮廓模糊不明,只有五官在黑夜下仍旧立体。
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深沉如浓墨融进周围夜色里,四目相对,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眼底藏着的暗涌是疯狂、是不要命。
她在催雪楼五年,一直密切关注着大顺朝各方势力。
其中常年不在京城,但却手握兵权最有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异姓王,是她重点探查对象,其中又以言家为最。
初时,她和楼里都觉得,这位世子言修羽和他的父亲言炳之,都未继承初代宸王的能征善战,只是享受封荫的富家子罢了。
回京前,方烬制定了许多种与言修羽会面的方式,可通通都在她看到其本人的画像时推翻了。
当即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此人,绝非她一直以为的庸碌之辈。
她进京时言修羽正好离京,她不了解卸去伪装后的言修羽是个什么性子,才决定先打着官腔试探虚实。
如今看来,对方竟是个疯子。
方烬努力平复紧绷的神经,让自己做出思考。
她身为锦衣卫千户,只谈品阶,确实没资格与言修羽叫嚣。
但锦衣卫直属圣上,其余人等没资格处置,她此番来淮山也是领了圣上口谕的,无论如何言修羽都不应该直接要了她的命。
“世子殿下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值得。”
“陛下亲命下官来此处,暂代陛下与殿下接洽,若下官迟迟没有踪影,陛下势必过问淮山的掌权人。”
说着方烬回望过去,仍旧保持语调的从容不迫,与那双幽暗眸子对峙。
“有损又如何?能帮方大人完成在山间睡觉的愿望,本王觉得很值。”
言修羽从与她眼神交揉中分出空档,撇了一眼她的马镫,“你为了先本王一步捉到李卓,一路疾驰而来,鞋底干净无泥就证明了这一点。”
“而按正常的锦衣卫良马脚程计算,你应该两日后才到达淮山。”
“今夜将你留在这里,明日回营,后日本王苦等大人不来,自然要向圣上禀明,或许是还未清缴干净的山匪作乱。”
“届时也不知还能否在这荒山野岭间,找到方大人完整的尸骨?”
言修羽勾唇,看着方烬的假面一点点被剥下,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不过本王一定会再次领兵,为方大人报仇,不叫大人的忠心埋没。”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似冰冰凉凉的触感,像蜘蛛丝一般从上至下缠住方烬,又一路上滑再次攫住她,想看猎物做出最后的挣扎。
这疯子,是真的敢动手,连如何收尾都想好了!
方烬暗自咬牙,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应对之法。
在树丛里露面的锦衣卫只有十几个,另一半她要求按兵不动,但就是加上另一半,她也不过只有二十号人。
就算自己可以以一敌二,但那是在言修羽不出手的情况下,若他出手她便分不开精力,只能专心对付他一人。
而她被牵住手脚,光靠秦帆和吴慵他们,只能跟言修羽那边的兵士打成平手。
暴露实力现在还太早。
对方是个疯的,若是为了不让她知晓秘密,趁乱结果了李卓也未可知,她不能赌。
且她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要与言修羽为敌,实在是李卓出现的机会太不凑巧,方烬为抢李卓,只能冒着得罪言修羽的风险。
几番思量,觉得鱼死网破实在不划算。
那便只能暂时低头......
方烬正预备开口说点好听的话缓和气氛,却敏锐的察觉右后方响起破空声,面色骤然一变。
说时迟那时快,在箭矢与她擦身而过的紧要当口,方烬抽刀便往右侧斩去。
不尽绝砸落的雨被方烬的刀一同劈断,巨大的惯性让箭尾弹在刀背上发出“噔”的一声响。
雨声嘈杂听不清具体发射位置,但借由刀面反光,方烬确定了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