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烬望着书案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名册,一滴墨在笔尖悬而未落,她倏地回神,手腕连忙翻起。
好险,差点污了册子。
将笔搁下,随后不由得自嘲一笑。
是谁又有什么要紧,这天下都是顺帝的,她即使将那人揪出来,难道顺帝就不会再安插一个?
反而会做得更加悄无声息。
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是最优解。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多薄情,升官并不让她多么喜悦,这一切皆有代价。
若她面对的是一个宽厚仁和的君主,或许不必这般如履薄冰……
想到此处方烬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从无谓的幻想中抽离,这世上哪有什么假如。
方家所有人的命就横在她与顺帝这对君臣中间,她不敢。
不敢犯错,不敢停下。
不论顺帝是否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该做的事她照样会做。
“大人,”吴慵在门外轻敲,方烬收好名册,起身开门。
一身量高大,壮如小山的百户手里拿着几张地契进门来。
“大人,这是您上月交代要找的离卫署不远不近的空宅,属下都找好了。”吴慵先是恭恭敬敬朝她行礼,才将手里的几叠纸递给她过目。
嘴里继续说着,“这些宅子属下都一一验过,确与牙人所说相差无几,上任屋主也都清清白白,没摊上过什么案子。”
方烬手里粗略一翻,这些都是白契不是红契,只载明了房屋面积、地点、数量以及价钱,还未签字画押,也并未加盖官府的印章。
“怎么?你光办锦衣卫的差还不够,莫非还要将京城所有空宅都摸排一遍吗?”
方烬笑道。
吴慵闻言有些局促,挠了挠头向方烬解释,“不是不是,属下是想万一…万一宅子空出来是因为出过什么不好的事,可得尽快筛除才行。”
方烬看了看吴慵那壮硕的体格子,故作打趣,“咱们锦衣卫可是人称活阎王,能止小儿啼哭的罗刹,你居然担心镇不住一个空宅?”
哪知吴慵面上竟隐隐涨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属下是觉得,宅子空得久了,搞不好会被些看不见的东西占去。”
方烬,“?”
封建迷信要不得。
锦衣卫卫署是会提供廨舍的,不过屋子不多也不大,临时歇歇脚没问题,长期居住就比较折磨人了。
锦衣卫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各家二代,根本不会留宿卫署,剩下的大多也是京城人士,廨舍基本上都是闲置的。
方烬总是通宵治事,在卫署里一忙就是几天几夜。
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书,时常需要翻阅典籍,若在外头倒不如廨舍里方便。
因此自她回京以来,便一直住在卫署里,若不是另有安排,她倒不想搬出去。
方烬将地契单子收好,“这几间屋舍都不错,改天我亲自去看看再行定夺。”
“之前柴良送过来的那几个人,最近有什么动静?”
一谈到正事吴慵立刻收敛了腼腆,正色道,“闹了数次,嚷着他们将来是要做股肱之臣出人头地的,每天总拘着他们训练,是在浪费他们的才华。”
“又说,他们既然都纡尊降贵来了锦衣卫,就该将高位奉上,让他们尽快随驾圣上。”
吴慵看了一眼方烬的脸色,继续道,“故而进百户所这月余,他们就没怎么去过演武场。”
“带头的是工部尚书林大人家的独孙,林子谦。”吴慵仔细介绍几人的家世,无一不是朝中重臣。
吏户礼兵刑工,虽说工部居于六部末尾,但尚书乃从一品,且掌握实权,不是锦衣卫可以轻易得罪的。
就算方烬如今在陛下面前炙手可热,尚书府也不一定看在眼里。
“李千户不敢管,只让他们几个每日来卫署里点个卯便是了。”
吴慵说完,又不自觉拿眼去看方烬。
他跟了方烬半年,也是被她一手从小旗提拔上来的,能做到百户之职,自然清楚方烬对手底下的人要求有多严格。
是断断容不下诸如林子谦这种懒散娇贵之辈的。
担心方烬气不过,吴慵赶紧开口劝道,“大人,柴良送这几个人过来明显不安好心,大人切莫落入他的圈套,真和尚书府对上啊。”
方烬轻哼一声,“他这是要我投鼠忌器,乱了我手底下的规矩,若我迟迟不管,便会在部下中失去威信,无论陛下多么宠信,也对他没有实质威胁。”
“若我管了,他必定从中作梗让我得罪尚书府,好在朝中寸步难行。”
方烬摩挲着指尖,“进退两难,这便是他柴良的打算。”
吴慵闻言面色更是难看,“这柴良,往日有什么贵人他都是拢到自己那里,才不会让我们沾染,怪不得这次人一来就记在大人辖下。”
“原来是弄了几个刺头,存着这种歹毒的心思。”
若是秦帆在这里,这会儿早就开骂了,吴慵性子内敛些,气急了也只是面如锅底,嘴里斥几句。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应对?”高头大个似是急了,挠着脑袋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