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闻言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认真道。
“从前我上学堂,夫子说,做了坏事的人会受到惩罚。我问娘亲,娘亲不说,但我知道爹爹...也做了坏事。”
“方大人,会有人因为我爹爹被惩罚而过得好一些吗?”
女孩亮亮的眼神闪着希冀,迫切想从方烬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方烬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捏了捏女孩头上鼓鼓的双髻,肯定答道,“会有很多。”
女孩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心安的理由,吸了吸鼻子努力朝方烬扬起一个笑脸。
“那就好!”
方烬心中叹气,行贿受赂图了一时爽快,董文清死不足惜,受牵连的都是骨肉至亲。
可怜女孩都还未及笄,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受尽磋磨。
“这里也会有很多坏人,你要好好保护你娘亲,不能离开她。”
“等你大一些,就有机会学习更多本领,若能做女官,便可以带上你的家人一起离开。”
女孩有些好奇,“我能带娘亲离开吗?”
方烬郑重点头,“要加油哦。”
“太好了,方大人您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大顺朝的女官制度是从前朝沿袭下来的,多半从宫中选拔能者胜任,不论出身。
宫女也好,官家女也罢,平头百姓若想进宫,不做秀女也可以考女官。
初建国时还有几位兖朝的女官被请回来教导本朝的新任女官。
大顺能够快速重修宫廷制度,这些两朝女官们功不可没。
只是后来时局平稳,顺帝渐渐偏宠偏信东厂,尤其依赖领头的高魁,女官们的生存空间渐渐被压榨。
到如今大内已经没剩几位厉害的女官,手中权力也名存实亡,在太监面前越来越没有话语权。
但这项制度依旧存在,对女孩来说,对宫中千千万的宫女们来说,对大顺朝想见识世界规则的女子来说,都是一个区别于后院的出路。
“我会努力的!”
女孩脸色红润,葡萄眼中似有焰火炸开,抽条的身形蹦起来,像林中玩耍追逐的小鹿。
方烬弯唇浅笑,以作回应。
时辰不早,交代出去巡逻的队伍也该换岗了。
女孩轻轻抓住方烬的手,将一物塞进方烬手中,便朝方烬躬身一礼,提着衣摆小跑回到了妇人身边。
方烬于阳光下打开手,一枚金色扇形银杏坠玉花穗映入眼帘。
小巧精致,一看便知是未及笄的女孩所用,做工贵重,该是家人所赠。
方烬失笑,这小葡萄,定是看到了她刚刚给嬷嬷塞钱袋。
也罢,方烬顺手将花穗收进袖口。
*
午时已至,气温正烤人。
各宫各院的主子们大多歇下午睡,宫人们也会趁机纳凉偷闲。
蝉声鸣鸣,离歇芳阁不远处的官道上,几个宫女神色慌张,跪地叩首,嘴中不断向对面几个黄门求饶。
然那几个黄门未着高阶官服,但尖声利嘴,并不饶人。
方烬散值,出宫必经此路,正撞见那为首的太监厉声训斥,“你们打坏了贵妃娘娘的玉瓶,怎敢求饶?”
“是打量着咱家好说话吗?是不是还想让咱家替你们受过啊?哼,痴心妄想。”
“天儿太热,咱家不想动手,你们便跪在这里,自掌嘴八十,咱家就考虑不向娘娘揭发你们,否则有你们受的!”
几个宫女被吓得六神无主,没人再敢申辩,齐刷刷开始扇自己巴掌。
她们方才远远就看见对向来的公公手里捧着玉瓶,明明躲开了,却不知为何还是撞到了那位公公。
为首的简公公是刘内监的徒弟,骂她们不长眼,要拖出去打板子,她们登时就下跪求饶。
可简公公一贯不好说话,得罪他的若是太监便罢了,要是宫女落在他手里,不如一头撞死轻松。
挨巴掌便挨巴掌吧,总比打板子强。
烈日炎炎下,三六个妙龄小宫女跪成一团,紧紧咬着嘴唇动手扇自己。
简公公却仍旧不满意,大声呵斥,“都给咱家装没吃饭是吧?使点儿劲!”
顿时官道上噼啪声此起彼伏,来往路过的宫人投来或愤怒、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打量。
小宫女们面色涨红,一半是疼一半是屈辱。
有几个年纪不比董知州的女儿大几岁,已忍不住呜咽,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浸湿宫装领口。
年纪稍大点的强忍住不去在意周围的目光,手上动作加快,只想快点扇完这八十掌。
简公公摸着光洁的下巴,在几个宫女面上来回打量,又去看她们瘦弱的身子骨,忽然像是瞧中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