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宸晏愣了一秒,季槐原本落在瓷碗里的目光霎时抬起来:“伯父。”他把手上的筷子向桌上一放,好似是这个词触及了他的痛处似的。季槐的声音硬生生划破一片融洽的氛围,虞宸晏伸手,对季槐挥了一下表示自己不在意,对季清点了点头:“当时有幸被张先生选中,季先生有什么问题随意问我便是,只是现在在下可能需要去方便一下。”
重新喧闹起来的包厢中服务生身着正装,和出门的虞宸晏擦肩而过。托盘里的高脚杯竟让盯着他看的陆璟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他走到季槐身边,停住脚步,白手套触及桌面。
虞宸晏想了很多天,终于在这种毫不相干的时候想到关于王仕恒的所有证件之中缺少了什么。
市政府到现在都还没有他的照片。
虞宸晏算半个看着王仕恒长大的人,倒也记不清那孩子现在一副什么模样。
陆璟见过那个男人。
她早知道沣宁的冬天足够冷,她要在公馆里升起三个壁炉,穿着厚厚的袍子。只不过先前所有的冬天都不会寒冷到让她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成红色的冰粒,去年飘雪的冬夜她哼着小曲沏了一壶茶,端着它走向吴任的时候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见来人时她手一抖,陶瓷的茶杯落在地上便粉身碎骨,热水溅起来沾上她的裙摆。她慌张的目光瞥到吴任身上,他看到陆璟的目光就已经明白,于是摆了摆手。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吴任转过身,试图与其洽谈,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王仕恒手中的枪上,“而不是粗暴地用武力解决问题。更何况,我现在并不知道您的问题是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夫人可还在呢。”他试图保持声线的平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如同本能一般控制着他。吴任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笑起来,一滴冷汗从他的背上掉下来。
他转头对着陆璟摆摆手,让她回厨房里。
她犹豫着向后挪了两步,目光祈求一般地望向披着风霜的男人。可是吴任瞬间脸色一白,目光从方才的慌张与担忧之中抽离出来,万分恐惧之后是毫无生气的漠然占据眼瞳。
光跑得比声音快,枪响声在几秒之后姗姗来迟。
红色的血液蜿蜿蜒蜒占据木制地板,渗透到地下,几乎要遮盖她所有目之所及之处。
“没什么好聊的。”王仕恒开口,目光抬起,直直定在陆璟身上,好像夹杂着冬夜飘零的飞雪,可他却没有再次举起枪,“只怕他早已经忘了我是谁。抱歉,陆小姐。”
他闪身离开,留下呆愣的陆璟,回过神来匆匆跨了几步奔向吴任的尸体。陶瓷的碎片划破她的脚底,来自两个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冬夜凝固。
陆璟自然想不来这一出,六年前的闹剧还能如同车轮一般轧过她的身体,让她早已安定的生活再次翻起轩然大波,她的身体各处都叫嚣着关节碎裂的疼痛。
“我要让天下人都明白,陆小姐是未来的吴夫人,不应当受人污蔑。”二十九岁的吴任看着一群人,围着出言不逊的人。他转头对在自己身后抹眼泪的陆璟说:“别担心,死不了人。”
那高脚杯摇摇晃晃,在托盘里晃了一遭,在季槐的手边碎开,玻璃渣子和血红色的液体飞溅着,在他的右手划过去,留下细细密密数道血痕,掺着一股脑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液体,刺痛感一瞬间占据了季槐的大脑。门口的保镖没有被这种细小的声音吸引,虞宸晏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拔出枪对着来人。
虞宸晏的目光在转头的在一瞬间扫过陆璟,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下暗喊大事不好。他虽反应迅速刚想开枪,动作却在一瞬间顿住,那人左手拿着已经上膛的枪扫过众人,右手的匕首正对着季槐的脖颈,包厢里一片寂静。
保镖霎时间推开门,看着僵持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季槐坐的笔直,略微偏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匕首,目光对上站在服务员身后的虞宸晏。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给虞宸晏什么暗示似的,虞宸晏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就看到季槐那只被玻璃杯和红酒浸染的左手抓住服务生的手腕向下一扯,却因为疼痛使不上劲没了应有的力道,距离尚未拉开,刀尖蹭着他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那人看季槐借力准备站起,左手握着的枪已经对上他的面门。
虞宸晏端着枪站在门口,看到枪口一时间慌了神,向前迈了两步刚要开口,却听见一声枪响。
竟然季槐的右手用尽了力气,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用小臂撞向那人持枪的手,他经验不足,忘了这一桌都围着人,没有后悔的机会,服务员已经扣动了扳机。陆若一声惊叫,那人又向天花板开了两枪,趁着季槐转头愣神的空挡挣开了他的手,只是他转身,直接对上了虞宸晏卯足了劲砸向他的枪托。
那一下砸在王仕恒的脑门上让他眼冒金星,却本能一般地用尽全力去踹虞宸晏的小腿骨,对方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却又伸手去攥他还握着枪的手。王仕恒的双眼尚未聚焦,就用匕首胡乱地砍着,虞宸晏不要命似的去握他的刀刃,又闪避不及,被利刃划破了衬衣,随着王仕恒逃离的轨迹,一道血痕渗出温热的血液,从小臂一路划到了手肘之上。
季家不知是心大还是觉得因为虞宸晏在场不会出大事,只带了三个保镖,个个没见过这场面,哪想得到已经沉寂数个月的凶犯会再次出现,本身就在隔壁小包间里吃的酒足饭饱,大脑被暖气熏得晕头转向。听到虞宸晏抓人的指令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王仕恒三枪打了个倒地不起。
虞宸晏越过一众无用的喽啰,并不利索地追了上去,看着王仕恒撑着扶手跳下楼梯再跑出酒店,闹市区的车水马龙淹没枪声。他紧蹙着眉头,试图忽略小腿的刺痛,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季槐挣扎了两下,抹了一把自己脖颈上的伤口,没敢再转头看主座的方向。
“陆小姐。”他没有抬眼,也没看到她露出茫然的表情,“是同一个人,对吗?”
他的表情严肃得不像样子,被光笼着的侧脸严肃的像是刀削一般。
陆璟愣愣的嗯了一声,季槐转身拎起包厢里的电话,向市政府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