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宸晏手上的血珠还没干透,就一起沾染在王仕恒的衣服上,他咬着牙把全身力气往手掌上压,五指一拢把面前人狠狠往后一拽。比他年少几岁的人挣开他的掌控,被硬是扳过身,向后趔趄了几步,原本整齐的头发在被风尘和人群共同蹂躏之后乱糟糟地顶在头上。虞宸晏左手手掌一把覆上他的后颈,枪口抵着他的胸口。
至于虞宸晏怎么拖着一条腿追上他的,要问王仕恒为什么要在这条小巷里探出头来,看看呼啸着警报的车往哪边去。
“你认不认得我。”他低声道,同时感觉到对方的枪柄攀附上自己的腰间。
对面人低声笑了:“虞长官嘛,谁不认识?”
虞宸晏把枪口向上攀了几分,在他的脖颈处压紧了,力道过大甚至能透过金属的枪械感觉到那人的神经突突地跳着。他挑眉,好似对对方的回答并不满意。王仕恒突然感到一阵耳鸣,子弹擦着他的颈部过去,在他背后的墙上留下硝烟的痕迹,虞宸晏被后坐力震得胳膊生痛,耳边嗡嗡响,虎口好像被猛击了一下,用不上劲。
王仕恒刚准备按下食指扣着的扳机,不料虞宸晏还不解气似的,趁他尚未从枪声之中反应过来,抬起左腿膝盖猛地撞上他的腹部,他向后趔趄了两步,在这瞬间被虞宸晏用枪托正好敲在手腕上,武器瞬间脱了手。
虞宸晏看着自己方才覆着那人后颈的那只手,中指被子弹刮着蹭了一层皮,他看似毫不在意地用拇指一抹,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竟歪着头对他笑起来,向前两步的同时把脚边的枪支踢到一旁。
“小兔崽子……你他妈再给老子发疯,年纪大了王启都管不了你了是吗?”他先是玩笑似的带着气声,咬牙蹦出四个字,后面那一串几乎像是一只被侵占了地盘的暴怒野兽的怒吼,只有双手攥着自己的枪对着面前人才能抑制住他的愤怒,“你为了一己私念想要害我们所有人,你心里不清楚我们有多少人在沿海三省吗?”虞宸晏几乎是在压低了声音吼叫,巷子边上的车水马龙却把他的愤怒生生淹没过去。
王仕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虞宸晏竟从这个疯子的表情中读出两分震惊。
“你这样和只会作威作福打死人的吴任有什么区别?你还要自诩为伟大的革命斗士吗?”
王仕恒听到这几个字似乎是脱了力,他向后两步靠着墙:“……市政里的人原来是你啊。”见虞宸晏没回他的话,他抱臂看着面前人,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你不会杀我,对不对?你当初甚至都舍不得我出任务,宸晏。”
他语气中带了点戏谑,却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王仕恒伸出左手,捂住方才被子弹划过的伤口,鲜血早已经染了他的衣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虞宸晏的。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疼了,您怎么忍心……”
他话没说完,一颗子弹把他捂着脖子的手背也划出一道痕迹。虞宸晏慢悠悠地把枪口挪向左边,对准他的眉心。
“出个狗屁任务,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讲出什么话,讲不出来就滚,滚出我的沣宁。”他的双眼紧盯着有些错愕的人,目光都要把他穿透过去,“或者你想死在这里,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宸晏……”
他还想说什么话,看见虞宸晏那双桃花眼中的决绝,一时间如坠冰窟。
“滚。”
虞宸晏看着王仕恒飞奔的背影,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他能预见自己会有多少事情要办,他走出这条巷子就是回到那一方舞台,他还有戏要唱。
他拖着自己的步子,看了看一道全新的伤痕,一步一顿地挪回了沣宁酒店,医护队和安保队的人员已经封锁了酒店。不出他所料,眼尖的记者看见他,蜂拥而来,陈尹急匆匆领着安保队的几个人冲来,帮他挡了一众人,他沉默地一只手拎着他的枪,任由血迹从袖口滴落,匕首只是划得深,手臂的活动并无大碍,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布料摩挲着皮肤疼的他指节往上抽了抽,医护队的小护士抓着纱布凑向他,虞宸晏对她点了点头:“不必了,这种小伤我回去自己处理。”
二月底沣宁飒飒的风从他身边经过,似乎是要提醒他这本应该是一个万家团圆的元宵节。
季槐站在落地窗边上,他始终没有看季清的尸体一眼。
他久久地沉默着,看着运送尸体的车辆远离,始终没有说过话,一副平静如死水的模样,却在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猛然转身,目光渴求地像是抓住了希望。
季沄站起来。陆璟跟在他身后。季槐想自己一时半会儿怕是和虞长官说不上话,他走到自己的母亲边上,她和陆若坐在一块儿。那女孩吓得够呛,看着前一秒谈笑风生、风姿卓越的季老板在一声枪响之后变成毫无生气的尸体,她突然开始惧怕这片土地,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遭遇这样的变故。
季槐在陆若身边弯下腰,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似的:“没事,虞先生在,一定会抓到那个人的。”
陆若呆呆地点了点头,尽力把自己往椅子里缩。
季槐又把手轻轻搭在母亲肩上,所有热度似乎都传递到季夫人的身上,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有一丝庆幸季槐没出大事,只是她抬眼看那道已经被碘伏处理了的伤痕,还是得闭上眼缓神。
“听陆小姐说,应该是刺杀吴先生的那一人。”季沄压着自己的声音,努力听上去不那么恐惧,“虞长官,我们季家自认为和您私交不错,这一出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冲着谁来的……只是希望虞长官……”他踌躇两下,似乎在措辞,“希望虞先生也多上点心。”政治家把炉火纯青的拐弯抹角能力发挥地淋漓尽致,不明说这可能是虞宸晏带来的厄运,不明说自己对市政府办事效率的担忧,就又往虞宸晏肩上加了一层担子。
季沄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着自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季槐两步走到虞宸晏身边,垂眸看他。他的眼神一下掉在虞宸晏藏在身侧的手上,手背和小臂上一片血色泛滥,只是他的神经还来不及对这一片伤疤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开口:“我们回去吧。”
虞宸晏点头默许,给季槐使了个眼色,也不说话,向着一片狼藉的现场扬了扬下巴。
季槐领会了他的意思,吩咐安保队护送各路权贵回他们的宅邸,派了多少人清理现场,多少人搜查沣宁全境,严防死守也要拉出一张天罗地网。
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都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好像这个案子只是吴任的翻版。
虞宸晏对季沄点了点头:“季先生,节哀。”
可是季槐少有的一路无话。
记者无处不在一般,堵在办公厅门口,虞宸晏一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就开始沸反盈天,悄然降临的夜幕被闪光灯迸出的花火拉扯着死撑着睁开眼睛。
他们看到季少爷阴郁的目光,登时让开了一条路。
“安保队已经介入调查,现在还不能断定是不是杀死吴任先生的凶手,也奉劝各位先生小姐,近日多加小心,减少社交活动。”虞宸晏说了一套所有人都会讲的客套话,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厅的大门,丢下一群眨着眼睛的闪光灯,茫然地看着夜幕。
季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紧紧地尾随着。
“你需不需要……”虞宸晏转身和门,又快步走向落地窗边,拉上厚重的窗帘,只给楼下仰望的人留下一个背影。
他话还没说完,听到季槐泄力倒进沙发的声音,他像是把自己砸进了棉花里,用了像想把自己砸进地底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