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帮他抓人。”季槐在林桐伸手扯他袖子的时候把手臂向前挪了半分,他转头看了林桐一眼,目光熟悉地让林桐心头一颤。
“他当然不会回来。”王仕恒看着面前的人。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把手上的枪再次放在桌上,他才平静下来,门口就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让你们让开,市政府抓人没见过吗?涉嫌窝藏通缉犯,小心小爷把你们都绑回去!”王启目光一颤,他本想早点打发了王仕恒走,也没把这件事和虞宸晏说,只怕是季家的眼线在那日起就早已经盯上了王仕恒。
王仕恒犹豫了一下,伸手抓起桌上的枪,同时季槐踹开门,他当然知道王仕恒有多不要命,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对面人向自己跑来的时候确实还是滞了一下,目光也瞟到王仕恒身后比他年长许多的人试图扯了一下那人的袖子,也正好让季槐有时间躲过那颗本就偏离轨道的子弹。
他往边上挪了半分,还不忘向后喊了一声闪开。
贪生怕死的几个跟班缩在门后不敢动弹,季槐暗叹不争气但也没犹豫,他转过身,面对着咫尺的人。他想着要把王仕恒带回办公厅,千刀万剐……给季清报仇。
他一拳撞在王仕恒的左颊上,那人虽然愣了半秒,手上动作没停,季槐刚准备上手,发现枪口抵着自己的腰间,他就又在这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虞宸晏那只血色泛滥的右手。
他深吸一口气,完全没有开口试图和对方谈判的架势,身形往边上挪了一步,左手向下抓住那人手腕的同时右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手枪。
他听到两声枪声。
季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死定了。
妈的,他逞英雄的时候虞宸晏从来都不在。
他的左手停在半空。
面前的人摇晃了一下,红色的鲜血从王仕恒白色的衬衣里渗透出来。那人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季槐鬼使神差地伸手扶了一下他的后腰,染了一手温热的液体,又触电一般撤了手。
被王仕恒挡住的王启抬眼,只盯着季槐看了一秒,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人身上。
他面不改色,只是枪口还冒着硝烟。
躲在门后的跟班听到枪声腿都软了半截,生怕是季少爷有什么不测,匆匆忙忙地探出头。
“虞宸晏叫你来的?”季槐退开几步之后王启走到他身侧,门后一群人目光惊异地看着他,王启倒也不在意。
“嗯。”季槐似乎明白了虞宸晏的消息到底从哪来,但又总觉得让这场对话就此结束有点可惜,“你是谁的人?”
他问话也不过脑子,硬是憋出一句话。
“虞宸晏。”
季槐笑起来,好像能掩住他对面前的尸体如丝如缕的恐惧似的,如释重负地说道:“我也是。”
王仕恒记得奉安在六七月会开槐花,比江南晚两三个月。他倒下时疼痛从腹部蔓延到浑身上下,拼尽全力睁开眼看见星星点点的花朵落在他面前,槐树矗立在那里格外突出。
他是背着槐花的困兽。
他当然是见过虞宸晏的。
父亲最终也没有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母亲拉着他走街穿巷,在小东街附近转了很多圈,甚至是市政府附近的树林,他们当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拨开半丛草会有血肉模糊的尸体入目也可以接受,可是他们寻而不得,那三天水漂打得很彻底。
很不凑巧,那三天天气格外好,盛世依旧是盛世。
王夫人敲小北街街边不起眼的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沉默寡言的少年抬头就看见了王启。那人笑意盈盈,身着长布衫,蹲下身子的时候衣摆蹭到地面,迎了面色不善的两人,王仕恒那时候觉得这片土脏了他面前的男人。
王启把手放在他肩上:“不必害怕,接下来我护你。”他本想迎王夫人进去,那女人却固执得很,让王启把自己的孩子领进门,向着他俯身鞠了一躬。
王仕恒再没见过他的母亲。他也不知道那日自己突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有没有为自己搏得母亲的半滴眼泪,他记得王启那日使出浑身解数哄他,那时候他当然没想到自己会死在王启手下。
那男人从此领他走上一条不归路,他也再没有听过双亲的消息。
1912年他看见吴任一家登上开往法国的船只,王仕恒没在一群人里面,帽檐遮住他的眼睛,他从革命党的秘密仓库里偷了一把枪,揣在口袋里,攥着枪柄的手微微颤抖。
“天气真好。”他身边的人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王仕恒看见浅蓝色的衬衫几乎都要和那日的天空融成一色,飘在他眼前,抬眼就对上垂下来的目光,刘海随风撩起半分,那后面的眼睛放出他的泥潭里没有见过的生机。
“和盛世的天一样。”
虞宸晏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攥着他持枪的手腕。他弯下腰,眨了眨眼:“王启教人不行啊,他没告诉你不能私自冲动行事吗?”
王仕恒手指勾着扳机的护圈,扭着手腕,枪口就抵在虞宸晏的腰上。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兄长竟然毫不忌讳地笑了起来:“不怕王启把你打死吗?”王仕恒看到日光抹过他的刘海,给他蒙上一层阴影。他挑了挑眉,无可奈何似的把枪收回来,表情没有丝毫变动。
“对啊,天气真好。”他展颜,像是和自己兄长出来看热闹的小辈,明眸扫过虞宸晏的脸,“只是有一些人永远都看不到了。”
有些人未来也别想看到。
他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