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全权负责此事,并向沣宁市全体人民保证,十日之内定将王仕恒捉拿归案——以告慰诸位受害者在天之灵。”季槐推门,从后头走进会见室。台下簇拥着各家报社的记者,闪光灯炸开的烟花对着虞宸晏飞溅出来。站在台上的人微微俯身,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看向台下一众人,看着众人的反应欠了欠身,侧身下台的时候瞥到了站在角落的季槐,脚步一滞。
“您好敢说。”季槐语气阴阴地,学着虞宸晏的语气,把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逗得虞宸晏想笑。虞长官在寻寻觅觅到了沣宁火车站以北一方去处,参天的树木把他俩的身影遮掩地若隐若现,再往北是山海关,再往北是东三省。季槐站在虞长官身边,看着他蹲下身去,手指捻了一把黑色的泥土:“万一你十日之内找不到王仕恒,不怕吴家李家联手把你炖了?”
王启没给虞宸晏命令,季槐也知道虞宸晏一筹莫展,他急急忙忙毁自己名声,毁市政府的名号,弄得人心惶惶,季槐看着都心急,恨不得一晚上跑遍全国把王仕恒逮回来。
于是他把家里的眼线一个不剩地全都支了出去。
“没有万一。你不是说你信我吗?”虞宸晏原本盯着地面的目光向上转,他看见拖着长长尾巴的松鼠一路跃上树木,蹦蹦跳跳地冲进树林。季槐没应声,静静地看着眯起眼睛的虞宸晏。他的衣摆蹭到地面的土壤,不是肥沃的黑土,却也能会长出支撑天幕的松柏。
季槐想不通,为什么虞宸晏有闲情雅致在这种时候把他拉出来闲逛。
他就这样看着虞宸晏,被窥伺的人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但他似乎明白季槐在想什么:“王仕恒的父亲……我想你也知道,他的父亲是因为出言不逊被吴任手下的喽啰打死的,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站起身,有两句没两句地和季槐解释,其实心中还在思索着那日季槐究竟为什么要问出那一句话,他自然从来没认真思考过什么大陆大洋,他也不清楚季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线人和我说,正是这一片森林,可能是王仕恒的父亲被抛尸的地方。”他感叹着吴任也算是艺高人胆大,这地方离市政府可不算远。只不过考虑到吴任的身份,被发现了,也会草草结案。
可是虞宸晏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会认认真真地回答季槐那个问题。
“季少爷,我的身边是什么海?”虞宸晏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季槐,多年潜伏的敏感让他不得不对那没来由的问题上心。季槐给他问的一愣,他恍惚间看到灿灿如星火的明眸,又或者说,是北极星的光。
“太平洋的西侧。”他踌躇了一下,“寒暖流交汇的地方。”
他看着虞宸晏的眼睛,想到这双眼睛有着面对王仕恒的凛冽和将人裹挟而去的寒流,以及在自己面前,把四方的温暖灌进自己身躯的能力。
季槐看着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一望无际的大洋,和赤道滚滚而来的洋流。
“您身边没有海。您就是海。”季槐很笃定,虞宸晏就这样安安静静听着,他思索着季少爷究竟是无心为之,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依赖过了头。
虞宸晏看着他,毫不忌讳地盯着。
季槐笑了一下,把目光撇开了。
王启用他阴翳的目光看着面前人,王仕恒踌躇了一下,把枪放在桌上。
“你还敢回来?”面前人看他的面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杰作吗?”他硬生生地把这三个字砸在他头上。
“我这不是没地方去,您看我逃得出去?”
“那你他妈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死吗。”王启的声音缓缓的,一点急躁的意思都没有,他靠在椅子上,“你要不要和我好好说说,你怎么有这么大能耐。”
“我知道虞宸晏在,但是我以为他会带人。”王启听到那个名字几乎都要跳起来,他猛地一拍桌面,王仕恒却波澜不惊的,“难道他真的以为沣宁没有这样大胆的人了?”王仕恒讲了两句,他似乎冷静了下来,不显得这样害怕,似乎也明白了王启在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便不会再救他,“我杀季槐……”他知道王启接下来要问什么,不慌不忙地拉开椅子,坐在他面前,端详着自己的枪,“——一不小心杀了季清,也不过是为了威慑一下这群人罢了。”
“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号。”
“饭桶一个。”王仕恒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抬眼看着自己面前没在灯光里面的前辈,“你说虞宸晏为什么这样留恋沣宁,他居然叫我滚。”
枪栓被拉开的时候王仕恒为之一振,随着声响抬头,王启倏地站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王仕恒在一瞬间抓起自己面前的手枪,两人对峙着。
“你说你都认出他了,我还会不会让你走出这道门?”王启的目光虽然沉下来,一副沉稳的模样,但是语气却轻佻地不如往常,带起来的杀气让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的面前人心生几分怯意。
王仕恒想不到王启居然会这样拼了命地去保虞宸晏,他从前只知道这个把自己从港口拉回来的兄长是个挺厉害的人物,他曾经也怀疑过那个叫“虞宸晏”的长官是不是他曾经打过照面的人,也当然没办法把当年笑意盈盈的少年和现在历尽风霜心狠手辣——冠冕堂皇推卸责任的形象合二为一。
王仕恒没说话,他如狼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启,突然露出的笑容宛如他被逼到死亡的边缘,却试探着挣扎了一下。
困兽犹斗。王启脑中冒出这样一个词。
沣宁总是被称为盛世。
小东街永远是吵闹拥挤的,阔太太和先生一群群聚在一起,慢腾腾地在街上挪动。叫卖和汽车的喇叭声混在一块儿,十岁出头的王仕恒被母亲狠狠拉开小东街,无法控制的哭喊声被埋没。
“那父亲怎么办!”他这么喊着,用尽了全身力气挣开母亲的手,就向后迈步奔去。他被母亲一声呵叫吓得停在原地,看见父亲被赶来的所谓“吴先生”与一干看着就不好惹的人团团围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陆小姐站在吴任的身后,低低抽泣着。
他也明白父亲向来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总要捅出点出言不逊的篓子。
可哪知道这次得罪的竟是奉安赫赫有名的大老板的心上人。
“他肯定会回来的!”他的母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本是挽着的头发披散下来,几根青丝掺着白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你回去能做什么,一起和你爸挨打吗!”王仕恒看见母亲掉下来的眼泪就忙伸手去擦,“你父亲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拉住母亲的手,就安静下来。
“他会回来的。”王仕恒弯下腰,把身板瘦小的母亲护在怀里,好似自欺欺人,又坚定异常。
“维德街300号,包间转角第二个——202室。”季沄对着电话一吼,“再不去就迟了!你想想你的伯父!”他眼眶透着红,“他之前如何待你,不用我和你说明白吧?”他的语气重的很,喊声把季公馆撼了半分,撞进季槐的耳中一下把他的眼泪炸出来。
他哐地一声把电话摔回架子上,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林桐被声音吓了一跳。他不用思考父亲的消息究竟从何而来,明白季家的消息渠道自己一只手数不过来。
“你去做什么?”林桐站起来,自从沣宁酒店的案件发生之后,她总怕季少爷做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看着季槐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抓起桌上横躺的枪就要往外冲,“和虞先生讲过没有!”林桐追着他跑了两步,高跟鞋蹬着地板吱呀作响。
“你帮我和他说一声。”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