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涉水 > 第13章 收场

第13章 收场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李哲战战兢兢地坐在张岳清面前。

“你是时候告诉我李佑藩的事了,你儿子折了一条命进去,总得带点什么东西出来。”众所周知张先生军旅出身,一路摸爬滚打碰运气才到现在这位置,风风光光地当着盛京边上一大块地的地头蛇,总喜欢给自己套一个温文尔雅的壳子,手里的陶瓷茶杯一刻也不愿放下。

虞宸晏有时候胆大包天地问他:“您宋朝来的?”

李哲搓着手,在座椅上局促地挪动着。他想起那具身中数枪的尸体,虞宸晏看他的目光犹疑却冰冷。

他想起李佑藩这个老实孩子,总是喜欢在公馆门前的草地,就着日光翻着书页。然后一摞一摞的钱币倒下来,把他淹没,堵住鼻腔,进而窒息身亡,竟然是当年的李当家狠下心,害死自己最小的儿子。

最平凡中庸的那一个,那个被李佑翰的光压过去的一个。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

大少爷其实很喜欢小公子,佑藩从来都不是他守城的侍卫,而是小李先生捧在手里的宝贝。于是他把家里的生意都往自己肩上揽,让爱财如命又爱胡乱巴结人、不择手段的父亲少沾手家里的经济。可他没想到,自己离开去往法国的几个月,父亲竟然可以把李佑藩的命都拱手送人。

他那有着乌黑明亮双眼的弟弟,被人逼着伪装,被人逼着走进案件的现场,被人一枪毙命,那么浓的血腥味,从他应该充满阳光的身子里淌出来。

“儿子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我把他养这么大不就是为了给我们家出一份力吗?”李哲看着把书房门一摔的大少爷,张岳清汇过来的钱他还没数完,“他用这种办法给我们家赚钱,总比他一天天醉生梦死自由散漫的好!在奉安能为张先生死就是荣誉,谁还管你梦想不梦想,自由不自由!”

一个个字,撞在李佑翰心上,他面如沉水,看着父亲只觉得他疯了。

“那不叫闲散纨绔。”他一字一顿,认认真真,眼眶开始酸涩通红,“那是他追求的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追求的东西。”他撑着那张书桌,目光淡漠看着李哲,好像想用这种眼神让他突然良心有愧似的,“是我这辈子彻底放弃了的东西,我放弃它的原因只是因为……因为我想要让佑藩能过得好一点……最起码,能更自在,能做他自己。”

“您毁了我一个,还要毁掉另外一个,所谓的父爱也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李佑翰即使义正言辞地这样控诉,但他也明白自己不会因此放弃李家的产业一走了之,美其名曰追求自由,因为李哲这个老糊涂会一手毁了祖辈的基业。

而且他的位置,他的资本,他联合吴家的地位,以及张岳清的庇护,将对虞宸晏这个杀人凶手构成足够的威胁。

“虞宸晏问他,谁派他来的,如果佑藩报个正确的名字出来,或许他就会心甘情愿地让他杀死。”张岳清这一年为了奉安巡阅使这个位置来来去去,连虞宸晏都没见他几面,“这都是随从在事后和我说的,张先生,这虞宸晏……不太对劲吧。”他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眼睛贼兮兮眯成一条缝。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革命党里面安插人?”张岳清一句话,把李哲噎住了,“他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长到现在气焰早就在兰峰那地方磨没了。”张岳清转头看着窗外将暗不暗的天,“……曾楷诚做的事不干净,已经被他查出来了。”他看着李哲不解的目光,任由热气迷蒙他面颊的轮廓,“没你什么事,我看你的确和你小儿子一样,不适合在生意场上辗转,把你家产业交给李佑翰,当个太上皇也不错。虞宸晏杀了你宝贝儿子,让你无处报复还动不了他的位置,这让你丢尽了面子,所以你就要跑到我这里告状。”

“李哲,李佑翰比你会忍,比你像个人。”

张岳清似乎九年前就预见了虞宸晏现在的势头,他怕功高盖主,怕最终一败涂地,于是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敲打裁剪他的羽翼,只是一不小心,一下剪到了他的骨头。

张岳清最近日子也没好过多少。段启芝和日本人签的什么《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拢了一大笔钱进来,却也把中东铁路的地段拱手让给日本人,那铁路弯弯绕绕,还延到契林的北边。虞宸晏给他敲电报说北部已经有日军进行武装占领,那边的省政府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说话没用,拦都拦不住就挤进来了。

沿海三省,从北到南的契林、奉安和盛江,好像一块肥肉,脊背对着首都,如狼似虎的全世界都想要收入囊中。

鹤田润来见虞宸晏的时候还穿着和服,生怕张岳清看不出他是日本人。

虞宸晏在张岳清身后很轻地嘁了一声,那人便瞥了他一眼,向张岳清伸出手,字正腔圆:“张先生,合作愉快。”

张岳清把着度用大手劲握了握,鹤田眯起眼睛看面前人对他的冒犯竟不动声色,虞宸晏就知道这不是个善茬。把头发用发胶梳得反光的日本军官还带了个助手——虞宸晏猜总应该是副官之类的——他目光落在穿着军装、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的女子身上,定了没两秒钟就瞥开了。

但是他在张岳清和鹤田先生的一整场对话中都被那女人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叫什么来着……石崎千草小姐。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救回来,还这样亲手葬送他。”

虞宸晏对王启说,他的目光垂在桌上,一滩烂泥似的,像是回到了奉安边境六月的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绕住,他一手攥住少年的手腕,一手推他入深渊。

王启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虞宸晏会这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时你也不过二十来岁,他正好十岁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谁也劝不住,你倒也不必这样自责。”他们两个一个垂着头凝视木制的地板,一个抬头看着装饰繁复的吊灯,两个人的眼睛都酸涩到不行却强忍着,“这种人的血性,无论是好是坏,永远都会存在,因为仇恨会凝结在他的血液中。”

“你会碰到很多你拉不住的人,季槐要往维德路跑,你不是也拉不回他吗?”王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季槐不一样。”虞宸晏看着桌面,琢磨着一道道花纹,“我是能拉住他的……只是我不想拉而已。”

虞宸晏讲完这句话,心里自嘲地笑了笑,究竟是谁拉住谁他也不知道。

他又想起少年眼中的烟火,那样一簇,究竟会灼破黑夜万里,还是没于万顷荒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