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荒土。虞宸晏的目光向上抬了抬，这件缠绕了他半年的案子结束之后疲惫无可避免地爬上来，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着。

他想到那天季槐说，就算贫瘠，奉安的土壤依然可以长出无数种花朵。

“哪有什么盛世，只不过恰巧那天天气好罢了。”他这么说，又想起那个码头的天空。

季槐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一声枪响，所有爱恨情仇都烟消云散。

季槐坐在虞宸晏对面，报纸上“季副官击毙造反派杀人犯”的字样让他眯起眼睛却笑不出来，按着他从前的性子，早就拿着这篇报道在世家子弟的聚会上四处炫耀了。可他知道，给予他的肯定与赞誉建立在无数人的奔波和死亡上，有些人就此淹没于黑暗，除了亲身经历，局外人没人能明白。

“有一些地方，很奇怪的。”季槐开口，而虞宸晏顺势发出疑问的声音，对着送来咖啡的服务员点头微笑了一下，季槐原本是看着他讲话，却被他这动作看呆了，虞宸晏本等着下文，却没听见，于是他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陆璟。”季槐匆匆用报纸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像一只狐狸拙劣的模仿鸵鸟，动作惹得虞宸晏发出一声轻笑。

季槐复又从报纸上头露出一双眼睛，目光跃过报纸，落在坐在庭院藤椅上的长官脸上：“太巧了。她每一次都在场……而且王仕恒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揭发他。毕竟……从门口到餐桌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知道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但是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他的口气轻飘飘，仿佛是已经过了这个坎似的。

他讲这一番话的时候表情倔强，也不看虞宸晏，像是在逞能。

前几日他们一心只想逮捕王仕恒，给公众一个交代，都没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这一切究竟有什么不对劲。

“还有他的妹妹。陆璟让吴任给他妹妹找一个能过活的地方，寻一份工作，乱世哪里不好，来办公厅。”

季槐似乎是有意压着冒出来的一点鼻音，虞宸晏很配合地忽略了，他心下不是滋味，对着季家总是多了三分亏欠。

虞宸晏说，她不应该来的，这地方水太深了。他转而又很认真地盯着季槐，开口思忖半刻说，你也不应该来。

“我既然来了，您这么说话可是相当伤我的心。”季槐仿佛是笑了一声，他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抖了抖报纸，“长官，不论你想不想，春天总会来的。”

虞宸晏心情好，于是罕见得和他斗嘴：“你又不是春天。”

“我确实不是，春天也的确还没来。但是我既然已经来了，您也没办法。”

季槐笑起来，把报纸放在桌上，喝了一口咖啡。他的叉子在甜品上划了一道，插起一块往自己嘴里塞，动作的同时他带着盈盈笑意看虞宸晏，看着他的眼睛。

“那怎么知道春天来了没有呢？”虞长官逗他似的。

季槐乐了：“看桃花什么时候开呗。”

他又在蛋糕上划了一道，握着叉子的柄转了一遭，一小块蛋糕就这样对着虞宸晏发出邀请。虞长官原本端着咖啡的手抖了一下，愣住。

“味道不错，您来一口。”

“不妥。”

“不妥什么，您哪家大姑娘吗？我季少爷可不会污人清白，大不了小爷以后对你负责。”

虞宸晏白了他一眼，向前凑去，张开嘴连带着冰冷的叉子含住那块蛋糕，季槐听到牙齿触碰金属餐具的声音。他直起身，季槐对他指了指嘴角，他的舌头就很灵巧地把那一小块漏网之鱼卷进口中。

虞宸晏再抬眸看他：“味道不错。”

季少爷呆住了，他在想春天是不是已经到了。

呸，寻思什么。

季槐看着报纸故作镇定。他看着虞宸晏从身边拎起一个袋子，扯了个包裹出来，季槐露出询问的目光。

“……那石崎小姐今天早上放我桌上的，自己做的……似乎是日本的糕点，我看着新鲜，带给你尝尝。”

“您就不怕她下毒。”季槐的语气突然变得没好气起来，“我母亲做的桂花糕比这好吃多了，明天给您带两盒。您最好也让石崎尝个新鲜，让她少动歪心思。”

虞宸晏咂咂嘴听他发牢骚，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又装作不耐烦似的翻了个白眼：“吃不吃？”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