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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对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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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宸晏算是料想不到,在陈逸鸿与曹仲长谈后的几日内,吴子佩便从赣北赶来,一脚掺和进这场闹剧。

吴将军嘴上推脱着不曾远迎,以此为由从盛京拎了一大班戏子入湘,陈逸鸿在收到请柬时竟也有点料想不到的手足无措,毕竟在吴子佩来湘的第一天,那笔陈年往事的旧账就被他要了来,人正一头栽在书桌上忙得不亦乐乎。

什么事情都叠在一起,倒是虞宸晏清闲了不少。

虞宸晏双手撑在陈大少很气派的红木书桌边上,偏头垂眼,皱眉盯着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数字,头就大了一圈。

“也不知道你学这些东西究竟是想做什么,给自己清算家产应该是最大的作用了吧?”专心致志的陈逸鸿并不理睬虞宸晏的挖苦,头也没抬一下,虞宸晏自言自语,“吴先生设宴,你去不去,那可是盛京梨园当今的头牌。”

陈逸鸿不说话,钢笔的笔尖划过纸面一行数据,顿了一下,在某个油印的数字上轻轻地画了个圈。

虞宸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不待见,他一侧身坐上了桌子,扭过身把手指伸到陈逸鸿的眼前,修长的指节交叠着,酝酿许久,打了个响指。

陈逸鸿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压着纸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住虞宸晏的手腕拎到一边。

“三分钟。”

虞宸晏看陈逸鸿难得认真的神色,应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便也知趣地不打扰他,兀自直起身子双脚落地,慢吞吞踱到落地窗前,垂眸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仰天湖路的对面是铁路,能看到远处的牛头洲,立在潭沙市边缘的酒店被脚底下不输市中心的川流人群簇拥,显得更加雍容。

他看见叫卖报纸的小贩,手中的报纸头版印的应该是那位头牌的场座,汽车和黄包车从人流之间小心翼翼挤着过,有轨电车沿着轨道,叮叮当当又慢吞吞地走。

抬眼是碧波和洲头的青山,虞宸晏突然意识到,所有的城市都应该是这样的。

小贩的吆喝和太太小姐的欢声笑语织成一片盛世图景,警卫队的黑色制服把闹市和乱世分割成两个世界,而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都按照自身的轨迹,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沣宁也是这样的。

虞宸晏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人和事,不知道季少爷离开了办公厅,在自己偌大的家族产业中,日子过得舒坦与否。

他出了一口气,今日降温,水汽凝结在窗上,他用手指把细小的水珠捻到一边,就又能看清楚这个纷扰熙攘的世界。

虞宸晏上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看到了奇迹。

可是现在街道还是街道,和水雾笼罩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繁华的街道——他这样想,当年季槐定然在这里徘徊徜徉过,是哪一家咖啡厅的雅座或者舞厅的地砖,甚至是每日不定期散落的阳光和雨水,都承蒙过他的眼眸。

潭沙的一切记不记得虞宸晏无所谓,只是季槐会一直记得。

如果带着他来便好了,少了那些争吵也少了一声枪响,谁能想到在湘南是这样闲散的日子。

奉安的消息向来灵通,谈判尚未开始,本以为段启芝任由西南角的军队骚扰隶系军队,在潭沙也难逃一战,但现实却是所有人出乎意料乐得清闲,战况战报至今不传,季少爷又要以为自己被欺骗了。

虞宸晏对着季槐故乡的车水马龙,猝然后悔起来。

“乱糟糟的街景到底有什么好看,陪本少爷去看盛京的头牌吧。”

“哟,老学究舍得抬头了。”

虞宸晏头也不回,任由陈逸鸿仗着身高优势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并肩站在落地窗边。

陈逸鸿略微弯下腰,手中几张薄薄的纸张被捻在一起,透着落日橙色的光辉,送到虞宸晏面前。

长官很实诚:“我看不懂。”

“看不懂了吧。”陈逸鸿了然,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嘴角不可控地挑起,掩不住的得意味道,同时陈少爷训练有素,有意忽略了虞宸晏的白眼。他松开勾住虞宸晏脖子的手,后者看表演似的,瞧他一个矫揉造作的转身靠在玻璃上,手指在薄如蝉翼的纸面上指指点点。

“你们奉安省养的人多,虽说经济发达也有大老爷时不时贡献点军费,但军火资源和兵工厂就这么多,不是说生产就生产的。那七个从隶系那儿抢来的混成旅军火虽然让张岳清安心了许多,同时当然也充盈了当时略有亏空的兵工厂,但是——正如你所说,那一批曾楷诚为张岳清从吴子佩手里劫来的军火能够满足的其实远远不止七个旅的需求,他们的失窃清单明显和奉安的入账对不上,只是因为双方在近年来从未好言好语地合作过,才没有机会校对,拖到了今天。

所以有很大一部分——起码四分之一的军火,并没有收入奉安的账中,而是被曾楷诚倒卖到了其他地方。”

“而当时盛江北部的额齐尔和塞北省兵戎突起,枪口直指盛江西面的良田粮仓,让张岳清心烦了好一阵子,赶忙调兵遣将防止沿海三省的最大粮草基地出乱子,若是盛江真被额齐尔和塞北的军队占领,就和他们原本的驻地对奉安和契林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将退无可退,一朝毙命。当时安插的情报人员上报的额齐尔军队的武器型号,却和隶系丢失的军火型号一模一样,但额齐尔和塞北本身和沿海三省一样,受日本财团资助,不可能有美国的军火流入。”

“而劫持火并过程中在现场的最高长官,也就是曹仲,总说曾楷诚眼熟。他自己劫持了那批军火,私吞的部分为了讨好额齐尔和塞北背后的日本人,卖给了那边的军队。”

“卖国求财者……”

“当杀之。”

虞宸晏抬眼,目光恰好和陈逸鸿对上,夕阳的光线从远处折射进室内,恰好落在他眼底。

陈逸鸿低头看他咬牙讲出三个字时眼中冒出光来,却仍蹙着眉头,面色冰冷没露出半分如虞宸晏一般兴奋的神色。

彼此沉默许久,猜不透对方千回百转的心思,最后是陈逸鸿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他把少有的严肃收敛了些:“真不知道你会因为这点事儿兴奋成这样。走了,和本少爷看戏去,好久没听京剧了,爷要点贵妃醉酒。”

虞宸晏接过他递来的纸张,叠好放进外衣的内兜,顺着他熟稔搭上自己肩膀的力道转身向门口走去,虞宸晏听着陈少爷捏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子的选段,调子都歪到奉安去。

“陈少爷,还是要多谢您。”

“你再和我生分!”陈逸鸿听着那语气霎时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露出恼怒的模样。

“一把年纪了还装纨绔呢,也不怕别人笑话。”虞宸晏立刻改正。

“我呸,小爷我风华正茂得很。”

虞长官甩给陈少爷这几日来丢出的第八百个白眼:“也没见哪家姑娘看上您这号人物。”

陈逸鸿一瞬间噎住,竟从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虞宸晏口中听出催婚的味道,气急败坏地开口:“你不也是吗,虞长官。”

虞宸晏和陈逸鸿坐在后座无言,双双倚着扶手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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