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楚京城内各处都涨了水,污水蔓延到街道,百姓挽起裤腿在水中行走,达官显贵们则都坐着轿子出行,只有一人例外,这人便是孟清德。
孟清德也就是孟冠清,内阁次辅,出行却没有大官的排场,一手拎着靴子,一手提着衣摆走在街上,从他面前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打量一番。
孟冠清来到一处茶楼,上了台阶,将靴子穿上,再掸了掸袖子,随后走进茶楼,在店小二的指路下,顺着楼梯上去,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底。
孟冠清掀开雅间外的芦苇帘,绕过一扇山水画屏风,朝着里边的人拱手作揖,“阁老,下官来迟了。”
沈自谦放下玉杯,瞧他衣摆都湿透了,责怪道:“清德啊,有轿子不坐干嘛非要自己走路。”
孟冠清没有半点拘谨,举止落落大方,回道:“走习惯了。”
沈自谦伸手邀他,“落座吧。”
孟冠清落了座,“阁老叫下官来,可是要说福州倭寇横行一事。”
“福州有陆总兵把守,倭寇不足为惧,此次叫你来,是想与你商议太子夺权一案,太子身边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好狗,当年审了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出卖太子,太子谋权至今还没有确凿证据,皇上也只是把他迁出东宫,并未彻底废掉,若是太子重回东宫,这对你我不利啊。”
沈自谦说罢,长叹了一口气,眉间忧思重重。
孟冠清抿了一口茶,问:“阁老有何良策?”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太子死在荒宅内,可这些年我派了许多杀手前去刺杀都没能成功,太子身边有人护着,清德,你可知是何人?”
沈自谦心里已经知道确切答案了,在故意卖关子。
孟冠清哪能不知道呢,他放下茶杯勾唇笑道:“锦衣卫。”
沈自谦又问:“锦衣卫现在归谁管?”
孟冠清答:“亓官渊。”
曾经那位审问贺太傅的锦衣卫指挥使,死在了他管了十几年的诏狱里,杀死他的人便是东厂提督亓官渊。
而后亓官渊扶持自己的亲信当了指挥使,把东厂和锦衣卫都给掌控在了手中,阉党与沈党彻底对立。
沈自谦现在一看到亓官渊就心烦意乱,他手底下好些个言官都被锦衣卫抓住贪污罪证,最后送进了诏狱活活打死,这让他一下就少了许多得力助手。
“太子真有能耐啊,身边全是好狗,走了一个贺正廷,又来了一个亓官渊,都是棘手的人物。”
孟冠清似笑非笑道:“想要干掉亓官渊倒也简单。”
“哦,说来听听。”
“亓官渊还有一重身份,阁老怕是忘了。”
沈自谦会心一笑,抚着胡须说:“倒是个好法子,当年人人都知定远候是冤死的,百姓义愤填膺,皇帝害怕天罚,于是就留了定远侯幼子一命,现在幼子已成了会吃人的猛兽,皇帝怕是不会再留他了。”
半个时辰过去,茶已经凉了,沈自谦笑着走出雅间,打道回府。
孟冠清还坐在那没动,沉思一会后,端起凉掉的茶喝了口,“督公好雅兴。”
躲在屋檐上监听的亓官渊,翻身从窗户进入,看着还在悠闲喝茶的孟冠清冷哼道:“你倒是不怕死,敢当着我的面与沈贼商量怎么弄死我。”
孟冠清始终淡定,“我能活到现在,说明我还有用,不然我早就死了不是吗?”
亓官渊负手立在窗前,眺望远处浑浊的护城河,语气冷硬道:“我不杀你,是因为要等着殿下亲自取你的命,你以为你有很大的价值吗?”
孟冠清说:“我能给殿下一个太平的天下,自然是有价值的。”
亓官渊把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殿下给他的玉佩,“你何时能扳倒沈自谦?”
孟冠清觉得凉了的茶更有滋味,耐心品味着,“沈自谦对我还有戒心,现在时候还没到。”
喝完最后一口茶,孟冠清站起身来,发现亓官渊衣服上都是褶皱,忍不住嘲笑道:“又去殿下那守了一夜,可真是痴情呐,殿下若是登基立了皇后,你是不是还得守在榻边伺候他们就寝。”
从前不管孟冠清怎么讽刺嘲弄,亓官渊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可这一次却不同了。
亓官渊手中的长剑出鞘,笔直地朝着孟冠清的面门刺过去。
亓官渊握着剑柄的手,因极力克制而颤抖,他恼怒道:“你给我住口!”
看到亓官渊愤怒了,孟冠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丝毫不畏惧悬在眼睛前方的利剑,继续说道:“不管殿下宠幸谁,你都无权干涉,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