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了……畜生啊……”
男人像是不认识字般缓缓咀嚼着她的回答,皮靴踩过地面,潮湿的土地与鞋底摩擦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
没有人不会害怕死亡的降临,她也一样。
但是与主人的惩罚相比,或许死亡实在过于温柔了些。
心脏因为紧张而跳地飞快,细密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面积水倒映着的主人表情,因为她知道,主人同时也在看着她的表现。
“然后,你就这么回来了?”
“主人,再继续逗留下去,我会……”
“你就这么回来了?对吗?”
“……是的,主人。”
脖颈逐渐被收缩,气道的挤压让空气越发稀薄,胃内逐渐出现蚊虫攀爬样的瘙痒感逐渐演变成似要将胃壁都要咬穿的疼痛,逐渐濒临的死亡让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又一次,她想起了过去。
“其实想想也是应该的,毕竟对面也有个可以操纵记忆的神秘学家。”男人怜悯般放下对对方胃内血肉的操控,掐起她的脸说,“我亲爱的孩子,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你可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呢。”
“主……主人……”她颤抖着,看着男人越发扭曲的笑容,她下意识地用出了神秘术。
压缩的光线化作利刃将男人的头颅切下,对方的身体保持着死前动作站立着,如果不是少了个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这么简单?不,这个男人不会轻而易举地死去。
她正想补刀时,原本沉浸在实验室内的肉树动起来了。
它闻着溅到她身上鲜血味道的吸引,十分迅速地将其捆绑束缚在枝干上,树枝上垂落的山羊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将其视作了一个美食。
“真让我伤心我的孩子,我还以为你很赞同我的实验理论,想为之献身的。”
原本僵硬的男人身体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头按上,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审视着她。
“如果运送我实验素体的圣玛丽号没有沉没,或许你我还不至于做到这一……”
这一次被烧断的,是他的腰部。
“真是伤心,你以前不是很同意我实验理论的吗?”
“谁会同意你的实验理论啊,疯子。”似乎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自己改造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就是你的美学,哈,简直比战场上腐烂的尸体还要恶心。”
“但事实上,你也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是啊,但我跟你不一样。”她挑衅地看着对方,红眸中满是怜悯,“我的灵魂属于我自己,而并非受制于怪物。”
“闭嘴。”
伴随着刺耳尖锐的尖叫声,他毫不留情地刺瞎了女人的双眸。
依旧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腕流淌,沾染白衫,留下斑驳水滴样痕迹。
胸口的波洛领带垂下,上面的莲花刚玉与男人火红色的长发交相辉映,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世界末盛会并非是名义上的派对,或者舞会。
它所代指的是隶属于赞哈拉德的一个神秘学家组织,一方面负责神秘学物品的流转,另一方面则是为穷凶极恶、走投无路之徒提供庇护以及身份证明的组织。
赞迪克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毕竟有些实验需要用到的材料走官方途径拿不到,他只能通过其他途径拿到。
而通过世纪末盛会所购买,便是首要渠道。
但所需要的金额数目庞大,并非普通神秘学者可以拿出的,所以世纪末盛会还有另一种支付方式。
便是赌博。
赞迪克看着面前旋转的圆桌,上面的十二面骰子与金属制的围栏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最后筹码停下,数额的大小已经不重要了,只需要靠两边人的反应就能知道究竟谁胜谁败。
对于赞迪克来说这种浅显易懂的概率性游戏简单得很,他甚至都不需要出千哄骗,只需通过环境中的细枝末节就能推理出自己的胜率,并在风险最低时,得到最高额的回报。
“走了潘塔罗涅。”
他扯了一把潘塔罗涅衣服,让对方从牌局中恋恋不舍地离开。
“再看一眼,您难道不想之后后续会发生什么吗?”
“后续的发展显而易见,潘塔罗涅。”赞迪克左手拽着潘塔罗涅的衣服没有松开,“很快你就会意识到,这只是一场骗局。”
他指了指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人,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大小说:“通过麻痹对方,让其产生胜利的幻觉,最后……”
赞迪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代表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
为什么自己的小神秘学家拥有这等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却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像个傻子,潘塔罗涅实在是想不明白。
世纪末盛会第一层是接待厅,这没有什么好介绍的。
第二层就是两个人刚才经过的拍卖厅以及赌场,本次拍卖名单赞迪克还没看一眼就被潘塔罗涅拉走,就像自己把潘塔罗涅拖出赌场那般迅速。
第三层为暂时容身之处的神秘学家提供住所,其拥有着完美的保密系统以及细节到变态的安保系统,全然不用担心您的人身安全,如果不是没钱,赞迪克都想住在这里。
居住在第三层的金斯莱防备心重到吓人,他只允许赞迪克去见他,而潘塔罗涅则被当做附庸品扔到了走廊角落里的一个房间。
虽然但是,他真的不是把另一个更危险的召唤进房间了吗?
潘塔罗涅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看着面前的扑克牌陷入了久久沉思。
是他年纪太大还是时代变化太快了,现在的神秘学家都不觉得恶魔是什么危险魔物了吗?
巧的是,赞迪克也是这个反应。
“很抱歉先生,为了安全考虑,我不能让你们二人一起见我。”金斯莱边说着,边扎起头发好歹看着是没有那股子窝囊劲了,“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吧,您觉得如何?”
“关于神秘学家连环虐杀案的起因,请给我讲述。”
“维克多对于生命炼金的研究已经走火入魔,在普通人类身上做实验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在他将黑手伸向神秘学家之前,调查他的我们进入了他的视线,于是被灭口了而已。”金斯莱在沙发中换了个姿势,“那么,我想知道是您是从哪里得知的神秘学家连环虐杀案这件事的。”
“是维克多让我们来调查神秘学家连环虐杀案的,仔细想想,应该是为了找出你以及那位宝石眼的下落。”赞迪克轻敲脸上的面具,确定此时面具运行正常后才继续开口,“除却这一点,维克多还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
“由于战场上的出色贡献,弗洛伦斯医院本应属于触及到生命术式边缘的南丁格尔小姐,而并非西蒙·卫斯理。”
提到西蒙,金斯莱脸上的厌恶越发浓厚,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那么,换我提问,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恶魔对吧?”
“是的。”
“呵,恶魔一向不可信,你居然敢跟恶魔签订契约,该说不说您的胆子可真大。”
“这与您并无关系先生。”赞迪克略微蹙眉,不悦道:“森之精灵灭族案,维克多的时间线与案件发生的时间对不上,为何您说他就是凶手。”
“哎呦,生气了?这么喜欢你的恶魔啊,你可要小心别被恶魔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了,他们可是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的魔物。”金斯莱噗嗤一笑,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边说边揉揉眼皮,“求知者,在罪人的花言巧语中,被蒙蔽的你显然忘记了两种可能。”
“第一,西蒙·卫斯理自始至终就没有死去,或者,维克多·卫斯理根本就不存在。”
他从脆弱的眼球上摘下两片橄榄绿色的薄膜,再次睁眼,如太阳般璀璨耀眼的双眸内本应满盈着温柔与暖意,如今却被愤恨所遮蔽。
“第二,我就是森之精灵。”
“灭族案发生的当天,我就在现场。”
赞迪克与金斯莱互相交流情报的时候,一旁的潘塔罗涅在干什么?
房间窗帘被拉上,点灯被调至明亮却又有些昏暗的地步,淡淡的玫瑰花味熏香在角落散开,面前的桌上扑克牌乱成一团,自上面却摆放着一枚晶蓝色的宝石。
说是宝石也不真切,它的形状圆润光滑,就像鸡蛋一般。
但其内里却如同有生命般长出了透明的枝叶,顺着将其包裹的牢笼攀升,在触及到边界的时候,又因死亡的破碎消散,回归种子的模样。
这是,维克多给他的礼物。
以数十名森之精灵幼童的灵魂所凝聚而成,虽然不是由恶魔最喜爱的罪人灵魂所造就,但食用这类种族的灵魂,也不乏作为一个开胃小菜。
潘塔罗涅看着面前的宝石,金色兽瞳明灭不定,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其实自己完全没必要像这般特立独行,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或是诱惑契约者放弃契约让自己提前享受到美味大餐,又或是在享受美味大餐前进食些许开胃小菜,这些行为自己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
再怎么说他也是欲望的恶魔,节制与诚信早就在他成为恶魔那一刻起就从词典中删除。
赞迪克的课题过于宏大,这注定是一次漫长的契约,同时也是一次回报无法与付出呈正比的契约。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诱惑对方提前解除契约了呢?
是一同逃离须弥塔的时候?
是在列车上共处一室的时候?
是在圣玛丽号一同沉沦的夜晚?
还是在赞哈拉德的街头共同分享一块蛋糕的时候?
“在看什么?”
随着熟悉气息出现在身后,潘塔罗涅的思绪从记忆中抽出。
下意识地,他伸手握住了肩膀上的手。
“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罢了,说起来我亲爱的小神秘学家,你跟金斯莱聊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赞迪克走到潘塔罗涅的面前,主动伸手摸上恶魔的脸庞,“潘塔罗涅。”
未等恶魔反应,便以吻开始。
犀利掌控的言语被阻挡,唇齿作为拉近关系的工具,互相争夺,却又恋恋不舍地在彼此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脆弱的脖颈,纤细修长,青紫色的血管隐藏在苍白皮肤之下,当触及之时,就能感受到生命的颤动。
潘塔罗涅最喜欢的,还是对方那双永远清亮如红宝石的眼眸。
无论怎么折磨他,无论让对方感受到怎样的羞耻,又或者无论怎样诱惑对方,那双眼眸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染上尘埃。
对的,就是这样。
钱财不过是对方所付出的小小代价,而且在对方的眼里,自己花的钱也不过是洒洒水而已。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这里并非如外界所说那般美好温馨,昂贵繁华之下,森之精灵的灵魂在哭泣。
所有的人都被骗了,不仅是赞迪克,还有那些沉浸在赞哈拉德这虚假繁荣之下的人们,这里分明是因欲望而建造的黄金牢笼,其内里囚禁着腐败发烂的心脏。
自己还是太愚蠢,愚蠢到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也看不到。
果然是因为,名为感情的物什。
赞迪克冷漠地想到,身体被抱着放到桌面上。
如果,自己不再拥有感情,又是否不会受到外界事物的侵扰?
双手顺着恶魔的手臂不断上攀,却被对方抓住,强迫自己与之十指相扣,强硬而又不容置疑。
如果,自己将心剥离,那又是否还会感受到人类的感情?
如果,自己脱离了人的躯体,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他人的欺骗?
神秘学家主动发出喘息。
如果,自己……
魔力在小腹处膨胀。
他看着恶魔的金眸,胸膛内发出嘲讽般的笑容。